听完了他一席话，格雷伯爵若有所思。
但他终究是个英国人。
而且，还是辉格党的一号人物。
辉格党要求的，就是自由主义。
自由贸易和自由政治。
没有对外扩张，哪来的自由贸易。
对外扩张，就免不了会有殖民主义。
格雷伯爵沉默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仿佛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有节奏的叩击声，如同一下一下敲击在唐宁的心脏上。
唐宁知道，这番话触动了他，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但唐宁也明白，要撼动一个帝国核心人物根深蒂固的观念，绝非易事。
这就像是要将一颗参天大树连根拔起，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甚至可能一无所获。
“唐宁先生。”格雷伯爵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你说的这些，我并非没有想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挣扎，一丝无奈，一丝彷徨。
唐宁能够感受到，这位帝国的重要人物，内心深处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但大英帝国的繁荣，离不开殖民地的资源和市场。”格雷伯爵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仿佛找到了支撑自己信念的理由。
“这是现实，也是帝国的命脉。”
格雷伯爵说出这句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唐宁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格雷伯爵的想法。
他就像一个试图唤醒沉睡巨龙的渺小人类，他知道这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但他必须尝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坚持下去。
格雷伯爵，是他在英国的最大的一条大腿。
“伯爵大人，您可曾想过，这种建立在掠夺之上的繁荣，终究是空中楼阁。”
唐宁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它就像吸食鸦片的瘾君子，一旦停止，便会痛苦不堪，甚至走向毁灭。”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格雷伯爵，“您所谓的‘弱肉强食’，不过是强者为自己的贪婪寻找的借口。”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格雷伯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唐宁，望着窗外繁华的伦敦街道。
他知道唐宁的话语中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但他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格雷伯爵语气低沉，带着一丝不烦躁，“你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但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唐宁明白，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起身行礼，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格雷伯爵突然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唐宁。”
格雷伯爵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转向唐宁，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和探究，“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或许会对你有一些帮助。”
什么消息？
会对自己有帮助？
唐宁忙转身，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伯爵请讲。”
格雷伯爵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唐宁的反应，然后才缓缓说道，“我听说，阿美士德勋爵即将前往印度……”
其实他可以将“听说”两个字去掉。
他堂堂伯爵，说出的消息准确度肯定是很高的。
唐宁愣住了，思绪如同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格雷伯爵特意透露这个消息，必然事关重大。
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惊讶，故作镇定的问道：“这么突然？”
“的确很突然。”格雷伯爵点点头，呷了一口茶，“原本计划是明年开春，但不知为何，国王陛下突然提前了行程。”
唐宁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兴奋涌上心头。
阿美士德勋爵前往印度……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自己是不是有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而然：“伯爵大人，不知这次出使，目的是……”
“此前帝国政府就希望扣减孟加拉士兵的薪水。”
格雷伯爵解释道，“但当时大英帝国正与尼泊尔和马拉塔发生战事，所以计划搁置了。”
他停下来，轻轻的啜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如今印度局势稳定下来，政府便重提旧事，但遭到了哈斯丁斯侯爵的强烈反对，结果国王陛下就以阿美士德勋爵为印度总督，以落实伦敦方面的计划。”
“这可是个重要的任务。”唐宁试探性的问道：“为什么是阿美士德勋爵去呢？他之前访华的使团可是失败了。”
“尽管阿美士德使团访华没有取得成功。”
格雷伯爵说道：“但是阿美士德勋爵却因此事而声名大噪，他的经历在英国广泛流传，某种程度上，他代表了大英帝国不屈不挠的精神，凭借这种优势，以及他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他得以被委任为印度总督。”
唐宁说道：“这是好事，那我必须得去祝贺一下他高升。”
格雷伯爵微微一笑。
唐宁又试探道：“听说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种植了大量的鸦片，会不会是派阿美士德勋爵去督促鸦片的事情？”
格雷伯爵深深的看了唐宁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唐宁先生，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只需要知道，东印度公司对大英帝国至关重要，而你，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唐宁明白，格雷伯爵这是在暗示他可以利用这次机会。
但自己究竟能怎么利用？
“感谢伯爵大人的提点。”
唐宁微微躬身，“我会好好考虑的。”
格雷伯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聊。”
离开伯爵府，唐宁漫步在伦敦街头，心中思绪万千。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却找不到熟悉的北斗七星。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将他包围。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代，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是没那么容易的。
而且，自己行事必须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