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三年前，谭子昂还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衣，在城中的私塾勉强糊口。

　　衣袖总是泛着墨渍，裤脚磨得发白，风从破洞里灌进去，冻得他直打寒颠。

　　饿着肚子讲课时，他常常得扶着门框才能站住。

　　学生们的家长会给些粗粮，上顿接不上下顿，饿得前胸贴后背。

　　腊月寒冬里，冷得牙齿直打架，实在扛不住了，就去城外桃林拾柴。

　　就在那片桃树林边缘的小路上，他看见了一位穿着青衣的女子。

　　“继续说。”陆岐淡淡地说。

　　谭子昂揉着发疼的肩膀：“青丘门的人说，只要我帮她们养药，就能给我想要的富贵。”

　　陆岐的冷声道：“像叶挽霜这样的？”

　　“对，对的。”谭子昂咽了口唾沫，“她们会挑选一些的女童，从小培养。”

　　“用特制的宝药喂养，等到时机成熟，便能投入丹炉中，炼制宝丹。”

　　陆岐眼神一凝：“叶挽霜就是这样的药材？”

　　“是的，她是这十年来，资质最好的一个。”谭子昂磕头如捣蒜。

　　陆岐一脚踢在了谭子昂的胸口上：“狐妖为什么要将她们送到新安县城里来，多此一举？”

　　谭子昂脸色一变：“那，那个……”

　　陆岐也不多废话，又是一脚，力道更重。

　　谭子昂闷哼一声，嘴角都有丝丝鲜血流出：“陆爷饶命，饶命，我这就说，我这就说。”

　　“府内后院里有一口宝井，据狐妖所说是有些什么玄机妙用。”

　　“因为那井，狐妖让我在此处建了宅子。”

　　“井水里加入了特殊的东西，每天都要让府里的人身宝药饮用。”

　　说到此处，谭子昂的磕头也不曾停下。

　　“叶挽霜的药便是从那口井里取的？”陆岐问道。

　　“不，不是，她的药都是青丘门专门配制的。”谭子昂连忙解释，“那口井水只是用来培育新送来的药材。”

　　陆岐：“这么说，府上还有其他的药材？”

　　谭子昂脸色一变，似是说漏了嘴。

　　陆岐冷笑一声：“说到这里，就不妨说个明白。”

　　“其实，其实还有四五个丫鬟……”谭子昂颤声道，“都是去年新买来的。”

　　“青丘门每次都会先送来几个女童试验，看看谁的资质更好。”

　　“然后挑选出最适合的一个重点培养，其他的，其他的就作废了。”

　　“作废？”陆岐眸光一冷。

　　谭子昂脸色惨白：“是，资质不好的，喝了那里的井水，也活不长久了。”

　　“这么说来，你这些年，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的性命。”陆岐眼中杀意涌动。

　　按吕志勇所说，已经给狐妖送去了几十个炼丹药材。

　　再算上谭子昂所说的作废数量，少说就有上百条人命了。

　　陆岐握紧了拳头，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

　　若不是还有话要问，那谭子昂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谭子昂连连叩首：“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青丘门的人说，若是不照做，就要让我生不如死。”

　　“我，我也只是想活命啊。”

　　“所以你就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富贵？”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定安卫呢？就不管此事？”

　　谭子昂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陆岐步步紧逼：“你经营谭府这么多年，和官府打过的交道还少么？”

　　“我和县官大人是有点交情，但是，县衙根本没有调动定安卫之权啊。”

　　肝胆欲裂谭子昂，急忙解释，仿佛陆岐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口上。

　　“什么时候要把叶挽霜送到青丘门去？”

　　“月末，就是几天之后，没个日子，要看叶挽霜是否成熟。”

　　“成熟？”

　　陆岐看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忍着反胃：“所谓成熟，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深处。

　　“成、成熟，就是体内药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可以供青丘门炼制宝丹的时候。”

　　谭子昂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颤抖着双唇，断断续续地说。

　　陆岐目光如刀：“叶挽霜吃的那些解药，除了吕志勇送来，有没有法子炼制？”

　　谭子昂战战兢兢，身抖如筛糠：“没有，那都是狐妖每月送来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炼制”

　　“除了你和吕志勇，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不敢让太多人晓得此事。”

　　“你还知道点什么？不要让我再问你。”

　　“没有了，知道的我已经说了……”

　　在谭子昂瞪得滚圆的眼中，一步上前，一把扼住谭子昂的喉咙。

　　“陆爷，饶命啊，饶……”

　　谭子昂脸色由白转紫。

　　他拼命挣扎着，却无力抵抗陆岐铁钳般的手指。

　　陆岐双手用力一扭。

　　伴随着一声脆响，谭子昂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他瞪着眼睛，再无一丝生气。

　　陆岐松开手，任由谭子昂的尸体瘫倒在地，如同一堆腐肉。

　　他现在想的是，谭子昂虽是土豪地主，但身份低微，压根不可能瞒过定安卫的耳目。

　　可他偏偏能和青丘门勾结这么多年。

　　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按常理，用谭子昂勾结妖邪、将无辜之人炼作丹药的滔天罪行来要挟，利用他来查明真相，或许才是明智之举。

　　可这等丧尽天良的恶行，实在触及了陆岐那本就所剩无几的道德底线。

　　真的接受不了让谭子昂多活一秒。

　　陆岐望着谭子昂的尸体，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本以为一番逼问之下，谭子昂的身上会有秘术发作，化作一缕紫烟消散。

　　些许差池，让事情变得麻烦了。

　　得赶在天亮之前处理干净这一切。

　　正当陆岐想要动手，将谭子昂尸体藏起时。

　　突然起了变化，青紫色的纹路从他的颈部开始蔓延，如同蛛网般蔓延，迅速布满全身。

　　几个呼吸后，地上只剩下一堆黑灰。

　　“果然也有秘术。”

　　只是不知为何，这秘术与那吕志勇的不一样。

　　【捕获凶兆。】

　　【你亲手斩杀了谭子昂这条老狗，陪寝狐妖在你手下如蝼蚁一般，筋关入门便能诛杀妖邪，顿感豪气干云。】

　　【谭子昂身死后，触发身上的传讯秘术。】

　　【那群妖物得知此事，还以为是定安卫插手，躲了几日都没见官兵出动，这才琢磨出事情另有蹊跷。】

　　【青丘门内排行十四的弟子，不为别的，就为压压老十三的气焰，别以为外门弟子中老十三的修为最高强，论单打独斗也不怵他老十三，论道法秘术更比他强！】

　　【筋关圆满的狐妖任十四冒险入城，只为取你项上人头而来，入门对圆满，优势在他！】

　　【只会一式金石手的你，在打斗中左支右绌，漏了破绽，当场毙命。】

　　【还有十日。】

　　识海中的玉册，再次出现了凶兆预示。

　　来得很突然，以至于陆岐都怔住了。

　　不是因为十日后的危机。

　　而是神关、骨关、轻舟境这几个陌生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