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轻重。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临淄王安排的内线。那他一句无关轻重，背后却是几条性命。

　　动手的那个丘八。

　　稀里糊涂被杀的彭城守之子。

　　甚至于，面前这个牢卒可能也会死。

　　更重要的是，他用这几个人的性命只为传递一条消息给自己。

　　这合理吗？

　　想到这里，殷蛟质问他，“我不管你到底什么身份，可你做这些，杀几个人，只为说一句话，这值得么？”

　　“值得。”牢卒认真点头，“主有所求，奴臣必有所应。这，便是我们存在的理由。吾等深受主上恩情，凡主上需要吾等性命，必将奉上。”

　　疯了。

　　殷蛟缓缓后退两步，靠着冰冷的墙壁。

　　他想起来，那个在长安受命于自己，刺杀自己的死士。

　　对方自焚而死，目的在于不露出任何破绽。

　　这种事情，他也做过，只是没有直接过手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面前的牢卒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殷蛟忽然明白对方口中那句“千万不要再着急做事，以免重蹈覆辙”的含义。

　　如果对方真的是奉命传这句话给自己，那么长安死士刺杀自己的事情，临淄王一定已经知晓。

　　是田奉说的，还是田奉找到那个暗线说的？

　　“你……”

　　哐啷！

　　外面的铁牢门被暴力踹开，殷蛟死死咬着舌头，将话阻隔在喉咙。

　　先是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紧跟着符亚戊便带着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出现。

　　牢卒向其弯腰行礼，却不想等待他的是符亚戊一剑捅穿腹部。

　　“呃……”

　　随着符亚戊拔出剑，牢卒捂着腹部倒地抽搐，不消片刻便气绝身亡。

　　殷蛟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刚刚还和自己说话的牢卒死在自己面前。

　　他真的死了。

　　“大将军。”

　　符亚戊示意身旁的人打开牢门，顺手将剑收回。

　　“事情经过我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与你无关，我是来带你走的。”

　　与我无关……嘛？

　　如果这人真的是临淄王的人，还能说与我无关吗？

　　随着牢门打开，几名士兵上来简单检查殷蛟身上是否有伤势，确认没有问题，其中一人向着符亚戊点点头。

　　见此，符亚戊微微安心。

　　两名士兵扶着他走到牢外，殷蛟看了一眼倒地的牢卒，殷红的血流的满地都是。

　　“他说，我们的人，打死了彭城守之子。”

　　符亚戊颔首，“谁是凶手谁伏法，老夫自会给彭城守一个交代。”

　　交代，指要那个动手的丘八性命么。

　　见殷蛟有些出神，符亚戊突兀的问道：“怎么，你在想什么？”

　　闻言，殷蛟咽咽口水，“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误会。彭城守之子，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又不是牲畜。”

　　符亚戊了然，大概地位不低的彭城守之子死的太突然太随便，让这位地位同样不低的临淄王太子产生一丝心理阴影。

　　或许，对方后怕自己也会突然死掉。

　　“不用担心，你是高皇帝血脉，与他们，终究不同。”符亚戊意味深长的说。

　　殷蛟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牢卒的尸体，挣脱两名搀扶他的士兵，自顾自向外走去。

　　不同么，谁知道呢。

　　离开郡牢时，符亚戊接到消息，那群围殴彭城守之子的士兵已经全部斩首，首级已交给彭城守。

　　事情到此结束了。

　　当然，前提是彭城守别再生事。否则，他不介意先斩后奏。

　　眼下大敌当前，谁敢使内部生隙，他就杀谁！

　　他接到密报，殷蛟被衙役抓走时，整个人头皮都要炸开。

　　一旦殷蛟在彭城出事，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虽然朝廷那边已经确定临淄国在造反与不造反之间左右摇摆，但只要他们手上捏着殷蛟，总能使临淄国那边有所顾及。

　　可若是殷蛟死掉，那临淄国可就没顾及了。

　　这种后果，不是谁都能担当的起的。

　　谁也不知道彭城守是怎么考虑的，或许是血债血偿儿子大仇得报，或许是迫于长安侯手中兵马。总之，彭城守没再追究这件事情。

　　当然，他可能也明白，儿子是被丘八围殴之死，同殷蛟没有关系。

　　自这件事情后，长安侯命殷蛟无事不得外出，休息时就老实待在院子里或者自己房间。

　　暗中，他又加大监视力度，确保其万无一失。

　　轻轻合上门框，殷蛟缓缓走到帷幕后坐下。

　　昏黄的烛火落在他脸上，使得他脸色晦暗不明。

　　这从来不是什么战争游戏，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真实世界。

　　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他，还是太不把周围的一切当一回事了。

　　上次没见到那个死士自焚，这次亲眼看着死士死在自己面前，他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如果，那个牢卒真的是临淄王的人。

　　那么，他仅仅为传递一条消息就直接或者间接害死几十条人命。

　　而他，手上亦沾满鲜血。

　　“殷蛟啊殷蛟，这就是你的觉悟么。呵呵……”

　　微微垂着脑袋，几缕长发落下，遮住他的面孔。

　　上半张脸的阴影下，是被烛火照的发亮的鼻尖。

　　一直以来，他担心自己的处境，可从没想过，他也是人。

　　今日彭城守之子因为死士的计划死的不明不白，那么他日自己会不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身死道消？

　　这完全有可能！

　　他，还不想死！

　　殷蛟骤然抬头，那张英气十足的俊逸脸庞，布满阴鸷邪气。

　　在这一刻，他强行抹去心中的软弱。

　　弱者，没有资格可怜别人，更没有资格伤春悲秋。

　　因自己而死的人，不是他消沉的借口。

　　这世间，唯有强者方能执掌自身命运。

　　不过话说回来，临淄王的暗线还真是不少啊。自己离开长安，来到前线的消息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自己在彭城。

　　是朝廷主动说的，还是临淄王的暗线消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那个死士的确是临淄王的人。

　　不过，这不重要，最起码眼下这些不重要。

　　自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后，符亚戊给殷蛟几天休息时间。当再度见到殷蛟时，对方发现殷蛟变得沉默许多。

　　符亚戊倒也没多想。

　　毕竟，对于殷蛟这种锦衣玉食的王太子来说，直面血腥暴力，总要一点时间消化。

　　何况，这次还死掉一个彭城守之子。

　　兔死狐悲，符亚戊猜测殷蛟大概也想过，他自己将来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少年心思虽然单纯，但也容易受到打击。

　　再加上楚贼大敌当前，在确定殷蛟没事后，他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殷蛟的想法，而是全身心投入战争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