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灾后的承诺
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在她身后。
望着她那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影子,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疼痛,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对她的宠溺。
随她进入那栋我们所住的住户楼,踏入这栋老式居民楼的走廊,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天花板上的灯光昏黄黯淡,像是一位风烛残年老人的目光,无力地洒在满是斑驳的墙壁上。墙皮脱落的地方,露出深浅不一的灰色水泥,恰似岁月留下的伤痕。
“喂,给你。”走在我前方的江蕊,冷不丁地转过身来,一把将手中的外卖袋子和蛋糕盒塞到我手上,而后又迅速转身,自顾自地往楼上走去。
紧接着,楼道里响起了“踏踏踏”清脆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江蕊那清脆的数数声:“一、二、三、四......”
我赶忙拎着东西,快步追到她身后,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啊?”
“啊?我嘛?”江蕊停下脚步,也止住了数数,转头看向我,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在数阶梯数呀。”
“啊?”虽说我和江蕊一同生活了两年多,可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着实让我永远都猜不透她的下一个举动。
“我在想哦,如果咱们家万一发生火灾,而你却在楼底下,那你跑上来得跨过多少台阶,又要用多久才能跑上来救我呢。”说着,她回过头,眉眼弯弯,冲我甜甜地一笑。
她那笑容还是的像春日暖阳,可这话题却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思量这件事。
“那你数到第几级了?”我竭力克制着情绪,表情变得有些淡漠,冷冷地开口问道。
江蕊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情绪上的变化,只是下意识低头,掰了掰手指,随后又咋咋呼呼地跑下楼去,边跑边嚷嚷:“臭橘子,都怪你和我说话,这下我又忘记数到第几级了!”
我没有再回应她,只是默默提着东西,独自一人往楼上走去......
江蕊的父亲江磊,在消防领域堪称楷模,是众人打心底里敬重的英雄。他对消防事业的热忱,犹如永不熄灭的火焰,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始终坚守着职责,时刻准备奔赴每一处危险之地。
也就是他,曾经在我犯傻的时候救过我的命,还在我深陷迷茫的泥沼时,伸出援手,为我指明前行的方向。
那是在我被大学开除后的第二年,一场可怕的火灾突如其来,瞬间打破了生活的安宁。熊熊大火好似一头失控的洪荒巨兽,在居民楼的一隅疯狂肆虐,所到之处,皆被无情的火焰吞噬,一切都在它的残暴攻击下岌岌可危。
就在这片混乱不堪的场景中,一名女大学生被困在了火海之中,她的身影在火光与浓烟的交织中若隐若现。恐惧就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她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那无助的眼神,仿佛是在向世界发出最后的绝望呼救。千钧一发之际,是江磊朝着危险的中心冲了过去,完全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也是江磊脱下自己身上的绝缘服,毫不犹豫地披在了女大学生的身上,但将自己留在了火海里。
当人们最终将江磊从熊熊烈火中救出时,他的身体已被大火严重烧伤,曾经坚毅的面容变得面目全非。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残酷,他的生命在那一刻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在疾驰向医院的急救车上,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江蕊和她的母亲悲痛欲绝,哭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而我作为最后一个与江磊通话的人,也被叫了过来,坐在一旁,看着生命一点点从江磊的身体里流逝,心中满是无力与悲痛。弥留之际,江磊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妻女的牵挂与不舍。
那一刻,我从他那逐渐黯淡却仍满含牵挂的眼神中,清晰无误地读懂了那份深沉的托付。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尽管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但我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分量:一定要好好照顾江蕊。
最终,这场火灾以人为失火,江磊被定为烈士而结束。
本以为,随着那场惨烈火灾的落幕,我与江家母女的人生轨迹会如同两条渐行渐远的平行线,再无交集。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动。仅仅过了一年,江蕊便又出现在我身边。
思绪如潮水般涌回现在,我独自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昏黄黯淡的灯光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我的影子被灯光肆意拉长,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就像我此刻起伏不定的内心。
每踏上一级台阶,“咚咚”的脚步声都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我的心也跟着揪紧一分。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距离,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火灾发生时的可怕场景。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火无情地肆虐,我究竟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救她?这个念头如鬼魅般紧紧缠着我,挥之不去。我深知,这不仅仅是速度的考验,更是我对救命恩人江磊承诺的践行。
昏昏沉沉间,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出租屋门口。我抬手轻轻咳嗽了几声,随后又重重地跺了几下脚,满心期待着门口的探照灯能“唰”地一下亮起,驱散眼前的黑暗,然而,那盏灯依旧毫无反应,死寂般地沉默着。
无奈之下,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孔,费了一番周折才打开房门。
我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餐厅的餐桌上后,便像一滩软泥似的,一屁股重重地瘫倒在沙发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彻底没了力气。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意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烘烤得我浑身燥热难耐,这股闷热不仅弥漫在空气中,更像是钻进了我的心里,搅得我愈发烦闷。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脱掉上身那件潮湿的衬衣,光着膀子就坐在沙发之上。
这使得今天经历的种种画面,如同一部杂乱的电影在我脑海中不断放映,心情也随之起起落落,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我机械地站起身,走向冰箱,打开冰箱门,目光在里面扫视了一圈,里面除了之前买的那些蔫巴巴的蔬菜和几个卖相不算好看的水果,根本没有我此刻心心念念的啤酒。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裤兜,这才猛地想起,从高考结束后我就开始戒了烟。这几年为了节省开支,也就更没有买烟且复吸的状况。
然而,当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刘尘刚刚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盘旋回荡。被压抑的情绪如同困兽,在我的心底横冲直撞,我迫切地渴望能找到一种方式来麻痹自己,无论是尼古丁带来的短暂解脱,还是酒精带来的沉醉,只要能让我暂时忘却这些恼人的琐事就好。
房门在我的沉寂中被打开,只见得江蕊推门走了进来。
她瞧见我光着膀子瘫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没有丝毫诧异,仿佛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反倒是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莫名地涌起一丝羞赧,慌乱之中,随手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紧紧搂在怀里,试图借此掩饰内心的不自在。
我看着她走进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没话找话地问道:“台阶数完了没?到底有多少级?”
江蕊将我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裳架子上,在换拖鞋的间隙,语气平淡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回应道:“没劲,你走之后,我就没再数了。”语毕,她头也不回,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见她没有继续谈论“火灾”这个话题,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叹完,心中对江磊的承诺便如千斤重担,愈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