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陷入久久的沉默，其实很多时候，病人一旦拿定主意，医生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去完成手术。
本该这样做的黄老，此时却迟疑了起来。
赵丹青描述病情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点没有说清楚。
脊膜瘤虽然是良性肿瘤，但是造成大小便失禁和瘫痪，绝大多数都是不可逆的。
这也是为什么赵丹青报出的康复成功率很低的原因。
黄老自然也是清楚的，但是他很默契的默认了这种说法，因为脊膜瘤造成瘫痪这种情况就算进展再快，也不会像小斌这么突然。
俩人都在赌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瘤只是暂时压迫到了神经，还没有造成实际损伤。
黄老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向认为自己心志坚定，不会被外界因素干扰到自己的判断，在小斌面前突然动摇了。
赵丹青的担心并不多余，当一个医生受外界影响内心时，医术以及决策都会被其影响。
更何况掌握着是自己亲人的命运，到了这个时候，医生会发现，自己真的掌握不了命运。
“小斌，这件事还是得听你妈的，看看她怎么说好么。”
黄老语气温柔，眼睛里已经蕴满泪水。
“黄叔，我听小斌的。”
黄老迟疑了许久，点了点头。
“跟我出来一下，蒲凡，你照顾一下小斌。”
王俊杰看出来黄老有点慌了神，居然叫最该被照顾的蒲凡来照顾小斌，他关心黄老的状态，跟着黄老和何穗穗出了病房。
“蒲凡哥哥好。”
“嗨。”
面对小斌的热情，蒲凡想表现出来手足无措，但是他不会，只能扣扣自己脑袋回答道。
“蒲凡哥哥，你看起来好年轻，有没有对象啊。”
病床上的小斌依然很健谈。
“没有，实际上，我不知道怎么跟女性建立一段长期的健康的恋爱关系。”
“嘿嘿，哥哥，我也不知道，我也没谈过恋爱呢。”
“但是蒲凡哥哥，你长那么帅，应该有不少女孩追吧。”
“不。”
“她们都觉得我是个怪胎。”
“真的么！我们家楼后面那几个男孩也叫我怪胎，他们说我没上过幼儿园，不配跟他们玩。”
蒲凡站着有点累，拉过凳子坐了下来，继续听小斌说着。
“蒲凡哥哥你还在听么？”
瘫在床上的小斌此时头正对着病房门，而蒲凡站在了他的后面。
“在听，我有点累，所以坐下了。”
“可惜我瘫了，不然我会给你搬凳子坐的。”
“蒲凡哥哥，你能来我这边么，妈妈说背对着人说话会显得不礼貌，我现在转头挺费劲的，嘿嘿。”
蒲凡听话的挪到了小斌面前。
“不过，那几个男孩尝过我做的糖以后，都不叫我怪胎了，还封我当他们的御膳总管。我虽然没上过幼儿园，但是妈妈教了我好多知识呢！我还会说英语。”
也许是小斌的笑容传染了蒲凡，常常面无表情的蒲凡也努力的挤出了笑容。
“蒲凡哥哥你不大会笑呢，等我好了，我教你。”
“你这个病，痊愈的可能性很低。”
蒲凡直言不讳，也不怪他，一直没人叮嘱蒲凡要瞒着小斌真相。
“我知道啊。黄爷爷那么神通广大，看到我的检查结果，眉头皱的跟俩鸡蛋一样。”
小斌语气十分淡定，完全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该有的反应。
“我偷偷看到好几次，妈妈在偷偷掉眼泪。”
“爸爸走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
“我妈妈特别坚强，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是在撒谎。”
“撒谎？你想说的是伪装吧。”
“嗯，对，伪装。”
蒲凡看了眼表，还没到吃饭时间，接着把目光转回小斌身上。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做手术。”
“嗨，我这样躺在这，受苦的其实是妈妈，还不如做手术，要么康复，要么死。”
“我死了，妈妈还能轻松一些。”
小斌故作坚强地说道，但是眼角流下的眼泪还是暴露出他的心思。
天底下有哪个孩子会不想跟自己妈妈在一起。
“蒲凡哥哥，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人死了以后真的会和死去的人相遇么？”
“我爸爸会来接我么？”
“我能见到李白么？”
小斌一连三个问题，让蒲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纵使蒲凡对感情十分模糊，但是他也很难张嘴告诉小斌真相。
“我之前听别的小朋友说，小孩子死了以后，能在天上多呆一阵，这样就能等着自己爸爸妈妈投胎后，跟着一起投胎到一家。”
“他说他要是死了，就赶快投胎，不等他的酒鬼爸爸。”
“那你呢？”
蒲凡边说边起身，试图用最温柔的动作擦掉小斌的眼泪。
“我要先找到爸爸，然后跟爸爸在天上等妈妈。”
“不过再投胎，我要给我妈妈当爸爸，下辈子我来照顾她。”
“可是，蒲凡哥哥，手术会很疼么？我要是真不在了，我妈妈会不会哭啊，她肯定会特别伤心。”
小斌的眼泪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流下。
“我害怕。”
看着痛哭的小斌，蒲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蒲凡右手开始圈在胸前，扭曲着，这是他不安的体现。
慌忙中他依稀想起，小时候他应激难受的时候，母亲都会轻拍他的脑袋哄他。
他也照做起来。
嘴里还哼着母亲总冲他唱的歌。
在蒲凡的安抚中，小斌逐渐停止了哭泣。
过了一会，蒲凡站起身子，发现小斌已经睡着了。
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
“黄叔，小斌我一直照顾的特别好，给他买有机的菜，不让他吃外卖。”
何穗穗眼角闪着泪花。
“我知道。”
“怕他运动不够，每天都会抽时间带他去散步，去跟别的小朋友玩。”
“我知道。”
“我还自学了小儿推拿，每天检查给他推拿。”
“我知道。”
“但是，穗穗，这，哎。”
黄老长叹一口气。
王俊杰站在一旁，给何穗穗递去纸巾。
医生办公室里，此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应该是赵丹青已经打过招呼给他们清场了。
“其实叫你来，是建议你放弃手术的，作为医生我们无权干涉患者的决定。”
“哎。”
黄老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作为小斌的爷爷，这件事我觉得我们需要理智的判断。”
这时，赵丹青拿着一叠纸突然闯入进来。
“黄老，这还有份报告刚出来。”
黄老看了看报告，眉头拧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