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回来了！”

　　稍大些的狐见到陈戟身边的狐妖急忙起身行礼。

　　只是没有狐妖的变化之术，以狐身顶着不合身的长衫，颇有些滑稽。

　　还小些的就是狐身，连衣衫都没有，干脆抛下书册唧唧叫着跑过来围着狐妖打转，表现和寻常狐狸无二。

　　“你们都已经受了蒙学教导，怎么还这么跑动？”

　　狐妖低头训斥四足着地的小狐狸。

　　小狐狸们低头嘤叫，似是认错。

　　“以后不可这么无礼，去休息吧，晚些介绍新的先生给你们认识。”

　　狐妖摆摆手，驱散这些小狐狸，又看向方才行礼的几只大狐。

　　“你们今日有好好读书么？”

　　“回白姑娘，我们今日学了《论语》，可其中有一句不解，正想着到晚上请教苏先生。”

　　“哪一句？”

　　“子不语，怪力乱神。”

　　有狐开口，其它狐狸纷纷跟上。

　　“这句话是圣人说自己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鬼神之事，可《论语》中就有谈论祭祀和鬼神的句子。”

　　“如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敬鬼神而远之。”

　　“圣人这不是出尔反尔么？”

　　“我们不理解，还请白姑娘解惑。”

　　大狐们口音各异，佝偻着身子请教狐妖，乍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书院模样。

　　名为白姑娘的狐妖也眉头紧锁，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

　　扭头看到陈戟却忽地笑了。

　　“正好！”

　　“陈先生，我请你做后辈们的先生，也该试试你的学识，不如你来回答学生们的这个问题，如何？”

　　一众狐狸都看向陈戟，目光闪烁。

　　“也好。”

　　陈戟看着身边大小狐狸，心想果然哪里的工作都离不开面试。

　　好在他准备过公考，稍作思考便开口作答。

　　“圣人这句话说的是人而不是狐。”

　　“人好鬼神则容易无自我，所以要少谈鬼神，以免乱了心思。”

　　“狐不一样，狐在人妖之间又在幽明之中，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又怎么能不谈呢？”

　　“圣人主张有教无类，所以学《论语》开智极好。”

　　“可你们既然学论语，就该知道圣人有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白姑娘听了两句，眼前一亮，招呼其它的狐狸过来一起听陈戟讲解。

　　众多狐狸们听话围到陈戟身边乖乖坐好，翘首以盼。

　　“狐狸学人，主要为通人性，不见得书上所有内容都学习，要辩证地学习思考，有选择的学，否则就会陷入殆罔……”

　　陈戟初时看着一圈狐狸脑袋还有些放不开，可说着说着什反倒平静下来，连杂念都没有，认真讲述他对论语的理解。

　　一番解释，不仅大狐狸们恍然大悟，连白姑娘都若有所思。

　　“多谢先生解惑。”

　　“往日苏先生倒是没说的这么透彻，还是这位先生讲得好！”

　　“等先生授课，我一定认真听讲。”

　　众狐直起身，狐爪抱在身前躬身道谢，准备离去。

　　“且慢！”

　　白姑娘叫住它们，看向陈戟再次提问。

　　“先生，如你所言，我们该用狐的角度来理解圣人言论，那要如何解读呢？比如刚才这句？”

　　众狐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陈戟的话给它们打开了全新的思路，却还不懂应该如何从狐的角度思考这些。

　　“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戟念叨几句，忽的想到什么，既然是妖，那便妖一点吧，于是缓缓开口。

　　“对待不讲理的人，就该用怪力拳法把对方打到神智错乱。”

　　“唧？”

　　狐狸们张开喙，愣在原地。

　　白姑娘也愣了下，却很快回过神。

　　……

　　“你果然不一般，这解释，我此前可从来没有听过。”

　　白姑娘眼中带笑，显然很满意这样的解读。

　　“先前狐试的时候，娘娘便说狐的文章学识太像人，不好，我还不知是何缘故。听你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好很多了。”

　　“先前的先生讲书，讲的大道理很好，可总是一味地让狐忍让，的确不合妖的脾性。”

　　“妖遇到问题，除了道理，确实应该有拳头！有你做它们的先生，极好！”

　　“多谢狐仙。”

　　“你们下去吧，记得温习陈先生讲的内容。”

　　白姑娘赶走大小狐狸，重新看向陈戟。

　　“陈先生既答应教我族小辈，便是自己人，唤我白姑娘即可。”

　　接着嘴角勾起笑，晃动脑袋，狐首消失，变成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比狐脸更加明媚好看。

　　“这是白姑娘化人的面貌吗？”

　　陈戟好奇道。

　　他以前看的书中说狐狸化形会变成俊男美女，却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狐妖化人。

　　“自然不是。”

　　白姑娘摇摇头，又变成之前老道的模样。

　　“狐化人形并不拘于面貌，方便就好，之前是为了修行所以才变成这幅模样，现在也是随意变化。”

　　“为了修行？”

　　“是啊。”

　　白姑娘笑着解释道。

　　“吾族修行一靠结缘、一靠吸收月华、一靠功法。我修结缘法，要入世与人类亲近，自然要伪装成人类才好修行。”

　　“那为何是老道？”

　　“初次算命我变成少女模样，被人调戏。次日变成青年模样，别人不信我会算命。后来变成老道，他们反倒信服，便一直用这个形象了。”

　　“倒是符合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了，那白姑娘算命的本事也是自学吗？”

　　“当然不是。”

　　白姑娘摇摇头。

　　“卜算天机之术要的道行极高，我还未掌握。”

　　“那他们说你算得很准？”

　　“那是靠望气手段看出来的，黑气背时、红气走运、紫气有贵人、木气有灾病……”

　　“看出这些，再根据所求也就不难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

　　陈戟心中胡道人的高人形象逐渐破碎，变成眼前这个略显活泼的少女。

　　“咕！”

　　他还想说什么，肚子抢先发出动静。

　　陈戟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

　　“呀！忘记你还没吃饭，我去拿点吃的给你，不过只有我和小狐们平时吃的东西，你不会介意吧？”

　　“应该不会。”

　　陈戟也好奇修行的狐会吃什么东西。

　　片刻后，白姑娘端来碗盘，盘子里摆放着五六寸长的黑色肉干，碗中则是用黄米、松子和红枣熬成的稠粥。

　　又有一只大赤狐叼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蹲在边上。

　　“这是九蒸九晒的野黄精和山间特产熬成的粥，狐化人之后便不再吃生的血食，所以我平日只吃这些。先生若是不习惯，也准备了一只兔子，可以烤来吃。”

　　原来是黄精。

　　陈戟暗暗咋舌。

　　九蒸九晒后还有这个长度，也不知道是几百年的野黄精制成的，说是天材地宝也不为过。

　　“没事，这些已经很好了。”

　　陈戟吃一片便觉得腹中充盈，似是饱了大半。

　　再喝一口粥，连精神都好转起来，几日的亏空好像都补了回来。

　　“果然是仙粮。”

　　陈戟感慨道。

　　“先生说笑了，不过是小辈们在山上玩耍时发现后采来自己炮制的，算不得好东西。”

　　“也只有我们这些野狐还看得上，听说有名的道人和世家都嫌弃这东西服用后有渣滓，只用它烧柴，取其精气呢。”

　　“……”

　　陈戟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果然还是自己见识浅薄，没想过黄精当柴，这些有道的人，当真奢侈的紧。

　　“白姑娘，不知道陈先生要讲什么书？我们应当提前准备。”

　　正感慨时，一只大狐跑近询问。

　　“陈先生说呢？”

　　白姑娘看向陈戟。

　　“我刚才听狐狸们说，还有一个先生，不知道他现在在讲什么书？不如问过他一起再定？”

　　陈戟反问道。

　　“你说苏先生啊？”

　　白姑娘娇笑着想到什么。

　　“也好，等晚上你们见过再说也不迟。”

　　“不过你可以先去我族藏书库看看，里面有不少人族修行的书籍，或许有你可以用得上的。”

　　“多谢白姑娘。”

　　陈戟跟着报信的大狐狸一起前往藏书库。

　　从刚才讲课的位置朝南，走了几十步，就看到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树。

　　狐狸停下脚步。

　　“先生，我们到了。”

　　“藏书库在哪？”

　　陈戟左右张望，没有看到有任何房屋的影子。

　　“就在树中。”

　　大狐狸抬爪敲门一样叩响树干。

　　“槐前辈，我来带新的先生看书了。”

　　“且等一等。”

　　大槐树仿佛活过来一样抖动身子，树干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看着一人一狐，口中发出人言。

　　陈戟睁大了眼。

　　会说话的树，这是树妖无疑了。

　　没想到才见了狐妖，这就见到了树妖，这世上的妖怪果然不少。

　　只是还想不通这和书库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新来的人先生么，上一个见到我都差点吓死过去，这个倒是不错。”

　　树妖打量着陈戟，五官散开。

　　“气定神闲，确实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你们进去吧。”

　　说着整棵树都开始抖动，从树干中间裂开一条缝，接着出现一扇门。

　　大狐狸娴熟打开门，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招呼陈戟一起进去。

　　“陈先生，书库就在里面。”

　　陈戟好奇进入槐树内部，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也不知道狐狸们是怎么做到的，在树下掏出个方圆几十丈的空洞，摆放着书架桌椅，墙上有火把、桌上有烛台。

　　书架有石制、木质、竹制、看材质年代各不相同，上面摆放着的书册也五花八门，上至龟甲竹简、下至绢册纸本应有尽有，陈戟甚至还在里面看到几本龙鳞卷。

　　再细看才发现每个书架上的书册摆放也不尽相同，大部分分类混乱不堪，药书、经书、儒学经典混在一起，偶有几个摆放整齐的，也看得出并非一人整理习惯。

　　“这些书倒是齐全，平时都是苏先生整理么？”

　　陈戟看向大狐狸。

　　“实不相瞒，陈先生，这些书都是我们自己在整理，只是认得的字不多，读的书少，所以混乱不堪，难以阅读。”

　　大狐狸本就是赤狐，虽然声音听着透出尴尬，却看不出半点脸红，反倒诚实的让陈戟不知道说什么好。

　　狐狸整理的话，也就能理解了。

　　只是他还有问题。

　　“苏先生教你们经学和认字，没有教你们整理这些么？”

　　“他……不太方便。”

　　大狐狸嗫嚅道。

　　陈戟没有再问什么。

　　苏先生是白姑娘请来教授狐狸们课业的老师，自然是狐狸们认可的。

　　他说不方便，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

　　不过自己正好要找修行书籍，可以顺便教狐狸们整理书架。

　　陈戟便看向大狐说明自己的想法。

　　“极好极好！陈先生稍等，我这就去找其他狐过来！”

　　大狐狸兴奋出去找狐过来帮忙

　　陈戟则是顺手抽出一本书翻阅起来。

　　书皮看不出材质，蒙着尘，擦拭干净也只能模糊看清书名是《异闻录》三字。

　　大概是记载一些传奇怪异见闻的书籍，陈戟也好奇这世界会记载什么样的志怪。

　　可翻开却发现书中纸张雪白一片，完全跟新的一样。

　　还要翻阅，书本倏地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戟急忙左右查看，想看看是不是白姑娘在故意作弄自己。

　　可偌大的藏书库哪有别人，只有灯火哔剥跳动。

　　正骇然着，陈戟脑海中忽地出现一本书，赫然和刚才消失的那本一模一样。

　　而且第一页也出现了工整的文字。

　　“河间狐”

　　“陈生，不知何处人也，遇歹人造畜为驴，将死，蒙河间狐相救，欲修行，知其缺，后拜为狐先生，遂通鸟兽语。”

　　陈戟看着书上文字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正是他之前经历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本书上？

　　莫非这就是他的金手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