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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污海——对不起,我爱你

山海长清 云青野 3806 2025-02-14 13:19

  会议上,看着七位将军,以及各个高层之间的争辩,楚平却有些心不在焉。

  临行前,师父曾找楚平下过一次棋。

  “楚平啊,你当真想好了?”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中拿着一粒黑子,轻轻落下,便将白字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即便如此,楚平还是将手中的白子落下,护住了棋盘的一隅。

  “弟子想好了。”楚平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少年人清澈的眸子,坚定地望向老人,“就算无法保全大局,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看着楚平这副年少轻狂的模样,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黑子。

  人间命数已定,楚平只怕是多此一举。

  然而他清澈自己这徒弟的性子,只怕是……

  “修道者,贵生。”老人摆了摆手,眉宇间染上了冬日初雪般的哀愁,“你若是执意以身入局,只怕会白白搭上性命。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闻言,楚平起身,朝着老人的方向拱了拱手,深深一拜。

  “众生也是生。”

  少年的话很短,又仿佛有着千钧的重量,将老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师父,您曾教过我,常行大慈,普渡厄世……徒儿时时谨记,不敢忘却。”直到这时老人才发现,少年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冬日里最炙热的艳阳,“还请师父准许,让我去往人间,普渡厄世!”

  ……

  三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楚平的方案得到了批准。

  由泽辉带领项长生等人,与楚平即刻出发,前去蓬莱,寻求神明的帮助;其余人等继续守卫长城,同时遏制沉空教发展下限,尽量拖延时间。

  于是,甚至来不及道别,泽辉一行人便踏上了寻仙的征程。

  战舰驶出了海上长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漆黑黏腻的海水不断翻涌,海风里夹杂着腐烂的恶臭。

  不远处,身形庞大的怪物跃出水面,发出一声嘹亮的悲鸣,随即落回海中,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浪潮。

  为了驱赶这些生物,战舰必须不间断地打开高功率声纳。

  看向这片早已面目全非的海洋,泽辉只觉得,似乎有无数根细细密密的针,一次又一次地穿刺着自己的心脏。

  这里,曾是他温暖的家。

  ……

  污海时代降临前的海洋,是鲛人族的梦幻摇篮,湛蓝的海水如同璀璨的宝石,包裹着他们灿烂的文明。

  那段时光,是泽辉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那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有一个温馨的家,有爱他的父母,有一个活泼跳脱的弟弟,以及一群嬉笑打闹的同学。

  日子如春日的微风一般,温暖又平淡。

  直到……那场噩梦般的瘟疫,悄然降临。

  一时间,近七成的族人陆续病倒,其中就包括了泽辉的母亲。

  在瘟疫的开端,病人几乎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胃口大了些,总会嚷嚷着喊饿。

  没有人把这当一回事。

  直到后来,母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漂亮的天青色鳞片全部脱落,只留下了长着血泡的肌肤,在日渐污浊的海水中缓缓腐烂。

  最终,如同一个被剥了皮怪物。

  泽辉日日守在母亲的床前。

  他奢望着痊愈,却又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只想再陪母亲一段时日,想让母亲离开时,不会孤零零的。至少在面对死亡时,不会那么害怕。

  父亲也想陪着自己的爱人,奈何这场瘟疫在海底蔓延得太快,他的政务也越来越忙,很少回家,常常在议事殿中,一呆就是好几天。

  其实,泽辉也曾在深夜里,偷偷去议事殿看过他。

  议事殿内,夜明珠昏暗的光芒在海水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张曾经坚毅和蔼的脸庞,已然笼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只在夜深人静时,在照耀不到的地方,才会失声痛哭,形容狼狈。

  作为首领,他的脆弱只能掩藏在暗处。

  至于泽辉的弟弟泽瑞,在与家里人大吵一架后,竟是直接住进了神殿,没日没夜地苦修、祷告,只求神明垂怜,带来希望的火光。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不久后,与其他病人一样,母亲的状况再次急速恶化,无数血肉淋漓的增生组织从皮肤之下钻出,将美丽温婉的她,改造得面目全非。

  她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怪物,只保留着捕猎的本性。

  任凭泽辉一声声地呼唤,都没能得到母亲的回应。只能看着曾经温婉美好的母亲,淋漓着鲜血,缓缓靠近。

  尖锐的爪子即将落下。

  忽地,房门被猛地踹开,一阵破空声响起。

  就这样,泽辉眼睁睁地看着一支利箭穿透了母亲的胸膛。回过头去,只看见了父亲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庞。

  母亲那扭曲的身体跪倒在地上,眼神里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她看向泽辉,眼里似乎噙着泪,声音是那样的朦胧。

  像是我爱你。

  又像是对不起。

  母亲死了。

  后来,泽辉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好久,好久。

  他只感觉,这辈子好长啊……

  往后余生,思念都将如影随形,如同无休无止的阴雨,令人窒息在潮湿的疲惫里。

  不知过了多久,泽辉才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跟在父亲身边,听着他和大臣们争论,听着他教自己管理政务,眼底闪过少年看不懂的神色。

  他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言说,生怕一语成谶。

  只可惜,天命无常,事与愿违。

  在某个平常的早晨,父亲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从今以后,由泽辉继承我的位置,泽瑞要好好辅佐泽辉,你们一起,重建鲛人族的荣光。”

  说到这里,父亲的眼角滑落一颗泪水,落在地上,成了洁白无暇的珍珠。

  “所有未患病的鲛人,将被强制隔离在蚌壳中。”父亲坐到了椅子上,“你们会被送到岸上……你们是鲛人族最后的希望。”

  “好好活着……”

  泽辉答应了吗?

  应该是没有的。

  他只记得,自己被塞进了蚌壳,像是被塞进了棺材,哭喊声再也传不到外界。从此,与父亲永别。

  富丽堂皇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孤独而威严的身影。

  一滴泪水滚落,凝成了一粒珍珠。

  ……

  三个月后,蚌壳终于打开。

  泽辉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迎接他的,却是漆黑一片的海洋。鱼虾的尸体在岸边层层堆积,海风吹过,却只带着糜烂的恶臭。

  身后陆陆续续走出来的鲛人,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干呕。

  绝望的气息迅速蔓延,就连头顶的阳光,都显得苍白而冰凉。

  毁了。

  全都毁了。

  就在这时,泽辉的目光落在远处,看见了一堵拔地而起的高墙,以及高墙之上,人们劳作的身影。

  在几番前去打探后,泽辉兴奋地奔回来,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说,那是琼阳国建造的海上长城。

  他们要把海水变回蓝色!

  泽辉兴奋得脸都红了,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们有救了!”泽辉指向了远处驶来的船只,“我说,我们可以帮助琼阳人修建海上长城,他们答应了!”

  “他们说,只要长城建好了,就能给我们一块干净的海域……”

  话没说完,脸便被打得偏向了一边。

  火辣辣地疼。

  转过头去,泽辉震惊的眸子里,倒映着泽瑞痛苦到扭曲的脸庞,“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叛徒!要不是人类做的那些破事,我们怎么可能落到这个下场,爸妈……爸妈又怎么会是那样的结局……”

  气势渐渐减弱,带上了抽噎与哭腔。

  “泽瑞……”

  泽辉想要安慰一下弟弟,却被一掌挥开。

  “别碰我!”泽瑞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眼里满是血色,后退两步,脸上露出近乎癫狂的笑容,“你当真要这么做……要去给那些凶手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回答我!!”

  “是。”泽辉闭上了眼,语气却十分坚定,“泽瑞,你听我说……”

  脸上再次剧痛。

  嘴里泛起了些铁锈味。

  “我想不听……泽辉,你他妈就是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叛徒!”眼泪终于从泽瑞的脸上落下。

  他掏出了一柄匕首,那是泽辉送给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衣角被决绝地割断。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哥哥了。”泽瑞看向泽辉,眼神中满是受伤与失望,“各位,不想去给人类当狗的,就跟我走。从今以后,鲛人族就只有我们这一脉。”

  “就当作我哥已经……死了。”

  看着泽瑞带领着一众族人,在夕阳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泽辉似乎尝到了一股咸味。

  摸了摸嘴角,似乎是泪水。

  落在地上的几颗,变成了漂亮的天青色珍珠,和母亲的鳞片颜色一样。

  登上琼阳国派来接引的船只,泽辉再次回头望去。

  小岛上空寂无人,泽瑞已经离开了。

  太阳熄灭在了死一般的海里。

  他,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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