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逛
到达前的这顿午饭吃的迅速且丰盛。
得益于廿三里公社浓郁的商业氛围,路边一间很普通的小饭馆内,居然还藏了不少好东西。
东河肉饼、神仙鸡再搭配上一碗不知何物的羹汤,不过十多分钟,几个人就吃的肚皮滚圆。
结账时,店家没有先收钱,倒是指着他们身后放腊肉的竹篮发了话:
“客人,这腊肉看着真招人欢喜嘞。要不您匀一点儿?”
老板从厨房里拎出了两只神仙鸡,摆到了几人面前:
“就用阿拉的神仙鸡来换。一斤换两只鸡,都不吃亏嘞!”
面对老板以物易物的邀请,陆允川他们很是新奇,还没说话,周抗美就扯着他的大嗓门回话了:
“老哥,这个可不能换啊,今晚到了地方,就指着这个打牙祭呐~”
面对周抗美客气的回绝,老板没说什么,反而还是给几个人打了个折,只说陆允川他们是新客,第一次光顾理应给个折扣。
直到出了店门登上车,戴裕迟和陆学远还在互相议论,说易乌人真会做生意,也活该他们发财。
陆允川的心情也很不错,重生以来,在易乌见到的商业氛围,是他最“贴近”前世记忆的一次。
这里的小商品市场虽然还处在萌芽期,但是已经有了后世那种生机勃勃的意思。
最后的十几公里都是沿江的大道,虽然人流熙攘,但下午三点出头,卡车还是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易乌供销社库房大院。
供销社库房大院管制森严,陆允川他们进不去。和周抗美约定晚上在供销社招待所门前见之后,陆允川他们就在大门前下了车,准备先自由活动。
伸了个懒腰,三个衣衫破旧还背着破烂铺盖卷的青年新奇的转着脑袋,1980年的易乌城,真正对三人敞开了怀抱。
在小山村里待久了,骤然接触如此热闹繁华的小城,三个人都像是土包子一样,左看右看,不时指着某处或者某物爆发出议论声。就连戴裕迟这个曾经的省城大少都不例外。
陆允川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更是新奇和震撼。
满街的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他们的车把和后座上,无不是驮着各类货物。从供销社大院的后门转出来,就是蓝漆斑驳的国营百货商店的门脸。
商店大门洞开,墙上攀满了花藤,南方的风里,枯黄的花藤居然已经有些泛绿,一片嫩绿的叶子垂落到大门“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上。
与河山县不同,易乌国营商店的门前居然也摆起了摊位,负责售卖的正是商店的员工。
在国营商店的台阶上,摆着三排银光闪闪的铁锅,每个铁锅上还绑着一条红绸带,此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针头线脑。
年轻人售货员在大声的吆喝着:“代销永康铁锅,百工之乡,品质保证!快来看一看了啊~”
她吆喝的热闹,但陆允川三人分明看见了售货员身前的一个大纸板,上边写着:“处理积压物资”。
很难想象,在河山县所有东西都需要抢着买的社会背景下,几百里地之外的易乌,居然会出现“积压物资”。
三个人啧啧称奇,脚下不停,继续前行。
虽然是一起走,但三个人的神态和行为,却又是各个不同。
陆允川是带着一种考据和猎奇的神情,仔细观察着这座城市,戴裕迟性子活泼,更多注意的是街边人们的讨价还价甚至口角;
陆学远就比较操心了,他一会儿拉回想要跑的太远的戴裕迟,一会儿又频频扭头,看着三个人挑在肩膀上的铺盖卷儿。
这幅忙碌的样子让陆允川也不由失笑,直到和他说了两次他们这身破衣烂衫不会有小偷光顾后,陆学远才算是放松下来。
转过了一堵墙,面前豁然开朗,他们居然来到了易乌的火车站。
火车站有一小片广场,人群来往熙攘。
从车站的围墙标语上,还是能看出易乌对于打击“投机倒把”工作的信心的。但好玩的是,在那行“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围墙标语下,却蹲满了拿着扁担的挑夫。
每当车站里有人扛着行李出来,他们就会一窝蜂的涌上前去,露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热情的推销着自己。
但他们的热情往往都遭遇了拒绝。
偶尔有一两个幸运的,被出站的乘客挑中,被挑中的幸运儿就会乐得呲开满口的白牙。
他们会殷勤的将客人的行李在扁担上固定好,然后沉腰坐马,像是表演一样,发出一声响亮的吆喝,然后全身肌肉绷起,将沉重的扁担挑起。
挑起扁担后,先不着急走,而是在原地颠上两颠,等扁担和肩膀上的窝窝“合印”了,才笑嘻嘻的招呼顾客,大步往前走。
陆允川三人看的有趣,干脆就远远的跟在那个“扁担”身后,让他做了一回免费的“向导”。
一路沿着大路走了有半个小时,他们嘻嘻哈哈的走进了一片繁华的闹市街。仔细听周边路人的谈话,原来是北门街到了。
那个扁担和客人早就隐入了熙攘的人群,三个人也不去寻找,而是自顾自的开始逛起了街。
邮电局的台阶旁,挑着扁担的货郎满面红光,正坐在那里和客人口沫横飞的讨价还价。。
他面前是三个装着梨膏糖的糖罐,扁担左边是一个小煤炉,正在熬着糖稀,货郎左手搅动着糖稀,右手却隐藏在右侧的一个木制小货箱里。
小货箱挂着蓝色的布帘,捂得密不透风,直到货郎和客人达成了一致,货郎才快速的伸出手,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顾客的手里。
戴裕迟眼尖,直接就认出了那个长条形的小盒子是什么。
他捅了捅陆允川,笑着说:
“老陆,易乌人民的路子很野啊。那个是温市生产的电子表。嚯,你看,那个客人给了十块钱,没找钱,这边卖的够便宜啊,走私过来的吧!”
陆允川也看见了刚才的那场交易。他伸出手,直接把大惊小怪的戴裕迟扯了过来,声音这么大,周边十多个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了,也不怕被人围殴。
三个人半是躲避半是无意的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路过了一处正在给开裂的回力鞋底烫胶皮的补鞋摊和一家裁缝铺。
正想钻出小巷,没想到裁缝铺里又传出了一阵争吵声。
浓重的静波口音让戴裕迟倍感亲切:“老板,侬这批布每尺多算三分钿!嘎黑心的嘞!”
回应这位顾客的,则是老板浑厚的大嗓门:
“阿拉从石狮押车三天三夜回来不要成本?”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
三个人驻足听了一会儿,直到店里的顾客和老板终于达成了交易,他们才心满意足的走出小巷。
又是漫无目的的一通逛游,满心的新奇完全抵过了肩膀上铺盖卷的重量。
临近黄昏,他们走到一片大湖边。
湖的对岸,一片灰墙青瓦的建筑中突然传出了铃声,接着不久,建筑里就涌出了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
看到这个场景,几十年的时光突然在陆允川眼前重叠,让他精神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儿......是绣湖吧,远处的是绣湖小学还是稠州中学来着?
曾经他给“世界易乌”拍摄城宣片时,为了获得一组最美的延时片段,在这里飞了整整三天的航拍。
眼下虽然城市破旧陌生,却依稀能够找到当年的一些影子。
整齐的广场舞队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湖畔拿着画本安静写生的男青年;
湖面上也不是后世那般平静,上边穿梭着新兴的脚踏船,不时会有年轻的男女踏着船,和岸边的人招手。
正当陆允川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时,他身后的一间国营照相馆里突然涌出了一群人,将站立在照相馆门前的陆允川撞了一个趔趄。
一个中年人慌忙上前扶住陆允川,两人目光一接触,都不由自主的来了一句: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