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镶嵌着珠宝的刀，看上去极短，是肋差的一种。

　　这种刀，是为了近身肉搏而被各类武士携带。

　　但随着火枪在战场上的应用，近身肉搏的场面越来越少见。

　　肋差，也就成了只有切腹时才会被拿出来的器具。

　　“是。”

　　柳宗桐马对着井上忠纪深深一叩，随后直起身，从仆人托着的玉盘中拿起肋差。

　　趴在围栏上的泷泽佑马很清晰地看到，柳宗桐马的手在颤抖。

　　他颤抖的幅度很大，握着肋差，身上的盔甲都随之起伏，丁零当啷。

　　“像什么样子！”井上忠纪一拍椅子，从仆人手中拿过一颗苹果，砸到柳宗桐马的头上。

　　“身为亲藩武士却临阵脱逃，简直是在丢我们鹿儿岛人的脸！”

　　“忠纪大人！我没有逃跑，在下家里还有老婆女儿，饶我一命吧。”

　　“呸！”

　　井上忠纪愤愤起身，他光着脚，走下台阶，一把拽起桐马，将他从白布上抓起，丢到泥地里。

　　仅仅这一下，柳宗桐马身上残破的铁甲就碎了一地，腰间的武士刀也因天气严寒而滑鞘而出。

　　“啊……好痛。”

　　柳宗桐马哀嚎着，他的身上早已遍布伤口和冻疮。

　　这些伤口都是在战场脏乱的环境中，被蚊虫叮咬所造成的。

　　而肥后的战场又是一大片沼泽地，在那种地方战斗，是对心灵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柳宗桐马还穿着几个月前破旧的布衣，根本不足以抵抗严寒。

　　但他确实没说假话，自己并不是因为怕死而逃回来的。

　　“中纪大人，肥后的战场上出现了一种新型火炮，它能远隔五里地杀人，根本无法对抗。我……”

　　“玩笑！”

　　井上忠纪冷哼一声，一脚踹开了求饶的柳宗桐马。

　　“大人，大人！”柳宗桐马抽泣着，再次抓住井上忠纪的裤腿，“鹿儿岛的所有武士都被火炮杀死，我是被神救下来的，不是私自逃离。”

　　“神？哈哈哈！”

　　井上忠纪仰天长笑，他没想到柳宗桐马为了活下去，连被神拯救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既然你说你被神所救，那就让我看看，神在哪？”

　　“神已经离去，但他赐给了我神力。他是死之神，名叫江岛松德。”

　　“是吗？”

　　井上忠纪低下头，看着柳宗桐马认真的表情，也不禁被他的话稍稍镇住。

　　但作为武士头领的他，不可能因为逃兵的两句蛊惑就放他一马。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看看，神力吧。”

　　井上忠纪甩开柳宗桐马，重新走上台阶，坐到椅子上。

　　两个仆人立马端着温水迎了上来，为他擦干脚，清洗污泥。

　　井上忠纪也有些好奇，柳宗桐马口中的神力是什么。

　　于是，他随手拿起宅邸边刀架上的一把普通武士刀，从台阶上丢了下去。

　　柳宗桐马连忙爬过去，从地上捡起武士刀。

　　握住刀柄，抽出白刃。

　　这柄武士刀常年没打磨，表面已有些生锈，刀锋上也坑坑洼洼到处是缺口。

　　“忠纪大人，这柄刀顿挫，能否……”

　　“嗯？”井上忠纪撑着脑袋，居高临下的望着柳宗桐马，“你不是有神力吗，这点小事都无法克服？”

　　“这倒不是……”

　　“那就好。”井上忠纪毫不顾忌柳宗桐马的请求，昂了昂下巴，对院旁一位武士道，“水空，你和他决斗，用真刀剑。”

　　“是！井上大人！”

　　众武士中，一位头扎深红马尾，嘴刁树叶，衣衫歪在一旁的城户水空从中走出。

　　他没有按照标准佩戴刀鞘，而是随身扛着一柄巨长无比的野太刀。

　　野太刀是骑马作战使用的刀，在交锋中负责割下马上武士的头颅，因此极长极重极硬。

　　一般的马上武士，只能拖着野太刀，在马奔袭时，让刀尖和地面随意摩擦。

　　直到交手时，才使出全身的力，挥起野太刀，一招制敌。

　　然而，城户水空不比常人。

　　他身长九尺，两米多高，身材魁梧，饭量惊人。

　　在过去和平时期，泷泽佑马就亲眼见过，城户水空在饭店一个人吃了六只烤鸡，三大碗米饭。

　　这样的武士，在人均一米四的鹿儿岛，是极其罕见的。

　　在其他武士眼中如同磨盘般重的野太刀，在城户水空这里，不过是件小武器。

　　因此，城户水空根本就没把柳宗桐马放在眼里。

　　比起自己的威名，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亲藩武士。

　　是靠运气才从一个个战场上活下来，从下士晋升至今。

　　这种武士，整日混吃等死，狡诈阴险，油嘴滑舌，留着他们也不过是浪费稻米。

　　城户水空瞥了眼全身脏兮兮的柳宗桐马，敷衍道：“你叫桐马对吗？”

　　柳宗桐马听到对方不屑的语气，似乎早有预料。

　　他强忍寒冷，撑着泥地起身。

　　满身污泥的他却没有忘记武士的尊严。

　　脱下全身上下仅剩不多的盔甲，城户水空扔下刀鞘，将生锈的刀刃对准高大的城户水空。

　　“是，我叫柳宗桐马。”

　　“好，等你死后，我会在手下败将的名单里，刻下你的名字。”

　　“来吧。”

　　“哼……”

　　城户水空见对方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这家伙不会真想和我决斗吧。

　　城户水空拱了拱鼻子，毫不在意眼前的柳宗桐马。

　　“咳咳……”

　　井上忠纪轻咳两声，示意城户水空稍微认真点。

　　“哦，哦。”

　　城户水空不耐烦的应答着，从嘴里吐出一口积攒许久的痰。

　　接着，他慢步走到柳宗桐马对面，昂头看向了他。

　　“嘻嘻。”

　　“嗡……铮！”

　　城户水空将野太刀震上半空，刀鞘环绕脖颈一周，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动作将野太刀拔了出来。

　　刀鞘弹到他的腰间，而野太刀散发着寒光，刀柄顺利坠进城户水空的手掌中。

　　周围观看到这一幕的高手，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动作看似夸张，实际是陆战武士最快拔出野太刀的方法。

　　宫本武藏的刀谱中，曾记载过这一拔刀术。

　　只是方法太过刁钻，很少有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