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瘸子,面对嘲笑,敢上平原君府索要嘲笑自己之人的人头,这样的人是小人?
那可能吗?如此注重声名的人,谁能说他是小人?具有如此勇气的人,谁能说他是小人?
但现在异人却说了。
“异人,你莫是要颠倒黑白不成?不曾想你也是巧舌如簧之人。”赵胜压抑着怒火,说话的声音更加低沉了。
“君上还需擦亮眼睛才是,似这等人,别人不过嘲笑了他两句,他就要别人的人头,可见此人的气量之狭小,气量小,报复决心重,这样的人当得起‘士’这样的称呼吗?”异人看向了那个瘸子。
异人与赵胜的对话虽然没几句,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也知道,异人的矛头这是要针对瘸子啊。
只是,明明是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在异人这里怎么成了气量小、报复心重的小人行径了?
“异人公子,在下虽然身份卑微,但也不是谁都能侮辱的。”瘸子既然敢登门,胆量还是有的,眼看着异人将他归入了小人之列,他怎能无动于衷。
“我就是折辱你又能如何?你本就是瘸子,平日中嘲笑你的人少吗?怎么不见你将那些嘲笑你的人杀了,为何偏偏找上了平原君,对一个姬妾咄咄逼人?”异人反问道。
异人的话语在广场上回荡着,落在众宾客的耳中:是啊,这人既然是瘸子,在往日中不可能没被嘲笑过,怎么不见他奋起反抗,怎么偏偏来平原君府,要平原君杀妾了?他有着这样的勇气,怎么不见他用在平时?
“我?”瘸子一时无言,他能怎么说,他能说是看平原君重名声,不会拿他怎么样嘛,但这些话他能说吗?而且今日的事情,本就有内幕啊!
“你什么你,你不就是看君上性情敦厚,爱惜士人,觉得自己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君上也不会拿你怎样,这才敢来。”异人道。
当然,异人的这些话其实也只是自己遵从人性的原则而做出的推测,未必就是真的,毕竟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与他前生不一样,在这个时代,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情并不罕见,在这个时代,名声是真的可以大过天的,这是一个充满野性的时代。
说不得瘸子就是一位士可杀不可辱的英杰呢?
但这些对异人来说都不重要,他今日做的事,固然是不想看到美人喋血,但更大的目的还是为自己扬名。
他如今远离咸阳,想要将名声传回去实在是太难了,若是不做非常之事,怎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祖父秦王,父亲安国君,甚至是华阳夫人、范雎、白起这些人的面前。
他今日,就是要利用赵胜将自己的名声弘扬出去,以此来增加自己的筹码。
对自己有利,又能救人的事,异人何乐而不为呢?
“你若真的勇敢,早就对那些嘲笑你的人出手,但你出手了吗?你没有,因为你不敢,但你却敢向平原君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不就是看在平原君爱士人更胜美人的品行吗?你看似勇敢,实则虚伪,只不过是一欺软怕硬之徒罢了。”异人咄咄逼人。
赵胜因为角度的问题,可谓是将异人的嘴脸看的清清楚楚,他对异人本人厌恶至极,听到这里嘴角更是抽了抽,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异人这是在吹捧他的吗?
说实话,若是别人说自己的好话,赵胜反而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以他的身份,身边不缺阿谀奉承之人,但异人如此嚣张跋扈的人也如此说,那含金量就不一样了,别人的好话或许是出于阿谀奉承,但异人却不会啊。
因此,赵胜虽然讨厌异人,但对异人此时说的话却是十分受用。
“再说,你即使登门,什么时候不能登门,平原君府的大门没有那么高吧?但你却偏偏选择了今天,你不就是觉得平原君今日宾客盈门,才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自己过分的要求触怒了平原君,平原君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在四方宾客面前,你将平原君高高架起,将杀妾与重士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切。”
“你将平原君高高架起,似乎平原君不杀妾就像是不尊重士人一般,哪有这般的道理,平原君门客三千,这些人难道都只是冲着平原君府的锦衣玉食来的?平原君名动七国,难道只是浪得虚名不成?三千门客对对君上的证明,难道凭一人就能否定不成?”
异人慷慨陈词,似乎真的是在为赵胜说话,一口一口平原君的,哪里看得出两人之前还有冲突。
只是这些话听在耳中,为什么又感觉有些奇怪呢?
“平原君啊,你被骗了,似这等奸诈小人,睚眦……”
异人说着顿了一下,他突然想到,睚眦必报的发明人范雎此时还在秦国当相国,好像还未将这个成语发明出来,于是话语一转:“心胸狭隘之人,就杀美妾,实属不该。”
“平原君,重士虽好,但也要知道,到底什么人是士,什么是小人,为士杀妾,固然品行高远,但被小人蒙蔽而杀妾,却是万万不可。”异人继续道,这就是他的策略。
异人虽然看不惯这个时代动不动就杀人,毫不在意生命的行为,但也知道,这个时代自有‘个性’在此,无论是平原君杀妾证道,还是数三十多年后燕丹斩美人手的事情,都是这个时代的‘个性’,异人此时只是一个质子,并不能改变不了什么。
因此,他不能针对赵胜杀妾证道的行为,他只能转移矛盾,将自己与赵胜之间的矛盾,将自己、赵胜与这瘸子的矛盾化为主要矛盾,进而使自己与赵胜之间的矛盾变成次要矛盾。
辩证法,异人是有学的。
现在,异人更是干中学。
“那你说什么人才能真正被称为士?”只是异人的做派却令赵胜更加厌恶了,这不是他准备的剧本,但异人同样也将他架起来了,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要不然他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真正的士,应该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士,士不是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能称之为士。”
“也有人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救弱者之命,此之谓侠士,乃是下士,今有田光之流,有人一诺千金,为心中之义,置生死于外,铸世间道德,似豫让之辈,这是义士,为中士,七国有士保家卫国,在战场场勇猛奋进,在国家危难之时,无畏生死,挺身而出,为国为民,这是勇士,是上士,凡是品行高远之人,无论出身,无论职业,都可称之为士,有人精研学问,严以律己,传播教化,澄清世间,匡扶宇内,此为圣士,乃上上之士。”
“凡是品行高远之人,为这世间做出贡献之人,无论出身,无论职业,都可称之为士,侠士、义士,勇士,甚至是圣士,士的对品行高远之人的尊敬,绝不是只读几本书,自命不凡的宵小之辈就能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