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并不领情，好半晌才漠然说道。

　　“陆某乃一家之主，又不是三岁孩童，宫祭司一句酿酒经验不足，这便是给陆某的交代么？”

　　“此事当有隐情罢？宫祭司瞒着陆某，可不是致歉的态度。”

　　“陆道友……这……”

　　宫玉欲言又止，朱唇轻声启道。

　　她只想到交好陆家的对策，却从未思虑过陆清的态度，因其统筹全局的经验较浅，自然做不到面面俱到。

　　“唉！”

　　“此事乃宫盟内部隐秘，实不好与陆道友所言……我宫玉可发下道誓，从未对道友生过恶念，昨夜之事也未对陆家有过不利。”

　　大可不必，毕竟发道誓的生死符，也要花灵石买的……

　　陆清心中不禁腹诽。

　　宫玉黛眉微蹙：“此事是我做得不妥，为表歉意——”

　　“宫盟可为陆家寻觅提供，例如黄皮豚这类的‘盟地特产’，陆家则拿凡人百姓所需的物资来交易，道友以为如何？”

　　陆清心下一凛，此言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他曾请教过宫玉，黄皮豚繁殖力强的隐秘，怕是因让她有所猜测，这才直言寻觅提和供黄皮豚。

　　怎知宫玉脸色突然不耐，语气冰冷。

　　“陆道友久不言语，可是觉得此策不妥？不如暂时作罢算了？”

　　“妥当！妥当得很！”

　　“宫祭司只说提供，不谈数量，耍流氓啊？”

　　宫玉见陆清慌乱的破口而言，心中颇为忍俊不禁。

　　“如此便好，道友若有所要求，大可直言不讳！”

　　宫玉带着陆清另寻偏僻之地，经过一番“友好激烈”的商议后，此策的细则才算定下。

　　陆清提议重启小金跑腿的模式，宫盟则每半年为陆家提供一次黄皮豚，宫玉所求交易之物，不过是大量的粮食、布匹、造舟船所用的木材等等……

　　黄皮豚珍贵难捕，宫盟每提供一尾，需要陆清用足一千人食用一整年的精米来换，还得搭上百皮麻布。

　　凡物换灵物，无论如何都是陆家划算。

　　但陆清也颇为头疼，只因陆家岛以及周遭湖域的生产力，根本供不起如此多的粮食，还得另想办法筹措才是。

　　陆清拱手辞道：“此事既了，陆某不便多扰，就此别过，还望宫祭司珍重！”

　　此行黑山收获颇丰，当下已是归心似箭，带上诸多疑难与希冀，携着陆宇和三尾灵鱼，驾上灵舟离去。

　　而宫玉独留于昨夜大醉的高石之上，她未曾出言道别，仅是神色复杂的望着愈来愈小的灵舟剪影。

　　宫玉对着空旷之处清喝一声：“雪姨，雪儿已是走得远了，当真不作一番离别？”

　　雪姨闻言现出真身，就在宫玉二人商议的高石之下。

　　“不了，再说又不是见不到了……走了也好，免得雪儿数年后跟着我们打生打死……”

　　宫玉默然良久，悲戚叹道。

　　“雪姨有【孕死育生】的神通，依旧得遵循天道法则，其后代只有雪儿……”

　　“而雪姨生性浪漫，曾多次劝我卸下世俗束缚，与倾心之人远走高飞，自己却困于幼小时那破烂的背篓……”

　　“昨夜明得己心，方知雪姨与我何等相像……我宫玉一生，可殉道，可殉盟，唯独不能殉情！”

　　“情”这一字有多解。

　　可解为不知所起的情愫；可解为不做辞别的雪姨；可解为不知太爷生死何夕的悲恸……当真是复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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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宇此行黑山，循着少言多看的道理。

　　不仅学到了诸多在外生存的门道技巧，也背负新的责任。

　　可令他心中怪异的是，清晨醒来之时，观这热闹过后一片狼藉的湖滩。

　　其古怪的氛围怎么看也不像一场婚宴，倒像才办完一场奠礼似的。

　　陆宇感受到沁人的湖风倏然变小，忙停下桩功，睁眼喜色道。

　　“陆家岛终于到了！”

　　陆清眼中闪过疲惫，却放松道：“宇儿，回去看看陆大伯罢！”

　　陆宇语气生有怯意：“家主，真能……”

　　陆清轻声回道：“我让你脱离大伯家并入主脉，并非让你就此断绝情感，而是为家族存续的长远所虑。”

　　“你若心志坚毅，不谋私利，以后若是想回家看望大伯，你自行决定便是，不用特来请求。”

　　修炼几月来付出非人般的辛勤和苦楚，与深藏心底的思念紧紧交织在一起，尽数化作无尽酸楚。

　　“多谢家主开恩！”

　　虔诚的行完大礼跪拜，再抬目看时，陆清早已不在原地。

　　他躲开脑热的码头集市，蹑手蹑脚的寻了一处无有眼目的偏僻之地，拨开杂乱无章的水草，蹲伏于水面之上。

　　借着涟漪的倒影，不断整理着衣襟，冲洗着黝黑面庞。

　　扭捏良久，陆宇才朝着自家行去，行至篱栏前，又变得局促不已。

　　‘仙凡有别，岛上众人对家主的敬畏极重，爷爷会因此而疏离我么？’

　　‘测灵那日，太爷欣喜无比，对我寄予厚望，会因我在先天第一境，远不如陆星、陆月而心生失望么？’

　　就在陆宇来回踱步时，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令他一怔。

　　“咦，娃子怎么回来了？”

　　他抬目望去，只见头发花白的爷爷，佝着腰扶在破旧木门上，不敢相信的问道。

　　陆宇略微哽咽，沙哑道：“爷爷，是我……”

　　陆大咧着嘴笑道：“回来好啊，娃子孝顺，知道回来看我！”

　　陆宇心中莫名的怯意尽散，忙上前扶着爷爷，为其端茶倒水，揉肩捏背。

　　爷爷在族中有职务，渔场的管理、扩建皆与他有关，有时还要作不少重活，因此背上才老是受伤。

　　陆大不停唠叨问着：“娃子在山上吃穿尚好？家主可有区别对待与你？”

　　“家主若是拿娃子当外人，欺负娃子，我拼了老命也要上山评评理去！”

　　“……”

　　原来爷爷并不会问他修炼快慢，更不会因为敬畏家主而有所疏离，所唠叨之事不过饭食、冷暖、住处等家常小事……

　　陆宇垂泪低声道：“爷爷莫要担心，宇儿在山上一切安好……”

　　“真的？爷咋觉得你瘦了？爷给你煎个鱼汤，热个饼子去！”

　　陆大坚持要起身忙活，不让陆宇为其揉捏伤痛处，也丝毫不听他的劝阻。

　　此时却轮到陆大生怯了，只见他停下手上动作问道。

　　“娃子诶，你是不是在山上吃多了异鱼、灵鱼，就吃不惯渔家的粗鄙伙食了……”

　　“不行，爷这就去寻三弟，让他先预支工钱，换片异鱼肉与我。”

　　陆宇鼻头一酸，低声垂泪顿时化作痛哭，流着鼻涕摇头道。

　　“宇儿……吃得惯……”

　　山下人家有悲有欢。

　　而山上的陆清先至寒潭，将新来的雪儿安定下来，这才急忙向着宅子走去。

　　既报平安，也让他们知晓此行的收获，以此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