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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剩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大概是世间最诚挚的诺言之一,是何等美好的愿景。

  但,倘若承诺的之一身死,若真有人想践行诺言,那定会遭人劝阻。反倒是想践行的成了不可理喻的狂人。

  毕竟生命诚可贵,毕竟只是愿景。懂礼貌的死者就应该理解生人的苦楚,尊重生人的性命,然后微笑着看着活人将昔日的誓言轻飘飘放下。

  死者也当然能放得下,毕竟生命终有穷尽,只要缓缓等待,用时间来打磨苦熬,那终有一天能在泉下再度相见。

  拖延而已,不算背弃誓言。

  周彪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毕竟是以活人的视角思考。倘若遵从鬼魅的角度看问题呢?

  ——在泉下,等待死者的不是安息,反倒是一种苦熬。

  周彪记得先前阴差打开奈河的场面——河水之下无数恶鬼淤积堵塞,推搡挤压,和舒适怎么也搭不上边。

  而地府同样爆满。试想一个无比拥挤的巨大都市,无权无势的鬼魅在地府呆着,又怎么可能舒适?

  所以,尽快转世才是对鬼魅而言最合理的选项。若真与活人情比金坚,那在泉下等待一番,也就罢了。

  闭眼忍受,总是能熬将过去。

  可缔结誓言的之一若沾了“修行”,那是不是对此类誓言最为严重的背叛么?

  毕竟修行就是追逐长生,就是在故意离泉下的等待渐行渐远。

  又抬眼。周彪望着老晋发白的脸色,和其老伴那过于年轻的容颜。

  周彪似乎知道为何老晋为在最近,为何会心中很是有愧了——

  这老头遇到自己前,其修行之路一直没踏入正轨,连像样的鬼物都没遇到过三两只。他的修行,更像是打发剩下的寿命,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甚至老晋说想在死后加入自己的民办地府,也更多是未经深思熟虑的冲动。

  但最近呢?最近老晋可谓涨了太多见识,他见识了正牌的阴差,地府的现状;也见到能将天雷摘到地面的徐斋,和无数恶鬼的能工巧匠。

  甚至民办地府的建设业已有了希望,周彪自己也真的给老晋安排了一块地方。换算一下,这老头死后简直能当一片模型城市的国王。

  老晋便会发现,怎么他离老伴的三生石约,越来越远了呢?

  周彪转眼厘清老晋的怯怯,又看向他如今身着黑色西服的老伴,能理解女鬼的苦楚,却当然还得帮老晋说话:

  “不对不对,修行嘛!如今哪真有修得长生的人。”周彪朝秀兰轻描淡写道:

  “所以修行和撸铁锻炼有什么分别?你家老晋嘛,无非就是打发时间,哪会真有背弃你的心思?”

  秀兰摇头,没看周彪,却忽的对老晋显现关切,向他倾注纤细与柔美:“老头子,我走后你还馋酒吗?你的酒壶呢?”

  老晋一个激灵,反射性摸了下屁股兜,片刻后失笑:“你走啦,没人管我喝不喝酒啦,酒壶么,有一天落在了公园,再也没找回来。”

  “至于馋酒,开心了偶尔喝点,再不像以前一样手不离杯啦,”他抬头看秀兰:“是你走前说,要我少喝些的。”

  周彪帮腔:“对对,你看,老晋他多注重养生,修行不过是养生的手段,这是你的遗言嘛!”

  边说,周彪边朝自己手下的工匠鬼们使了个眼色。

  一时应和之声如山而来,工匠鬼们个个点头,纷纷朝秀兰萦绕而去。

  他们竖起的大拇指上下舞动,还有夸赞的声音围绕老晋,像张灯结彩的烟花:

  “那可不,老晋人老实,哪会负你心?”“都是忠心,没有奸心!”“存折密码,还是你生日!”“你的碗筷,每天晒太阳!”“照片在怀,四季如春!”

  工匠鬼们大概是花了吃奶的劲打圆场。

  周彪只见秀兰的笑越来越温暖,呼气,便打算趁热打铁再说些词。

  却见。

  一抹嫣红自秀兰年轻得过分的脖子上爬起,老晋讶然,朝周彪低声苦笑:“以前秀兰她每次要发火,总是脖子先红,这回,这回……”

  那抹嫣红如血如樱,红的妖艳。老晋印象里的老伴是风风火火的,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回,秀兰带来的竟是恨火,是刻薄,是如长期侵吞的蚀骨黑毒:“呼,哈哈哈哈!”

  “你们听听,你们说的鬼话好是有趣!我活着,老头子是个懒货,是酒虫!我一死,他便开始锻炼,开始戒酒了!?”

  老晋张口结舌。

  秀兰抱住她的胳膊,开始疯挠,把她自己浑身的血肉一点一点剥离,然后再生出更年轻的肌肤。

  直到她把面皮也撕下,现在她已经不是年轻了,更合适的词是——

  “幼态”。

  周彪愣愣,觉得秀兰是在同与老晋一同度过的岁月做切割,只是她的一生都与老晋陪伴,可不是只有年幼时还算“纯洁”?

  却听秀兰在质问,在大笑:

  “我活着,你摆烂;我死了,你变好!怎么?你是觉得我是你的扫把星,我不配见到你变好的时候?还是说我就是贱得慌,是我让你变成酒鬼和懒虫的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晋嗫嚅,嘴角流血如流泪:

  “不对,不对啊……纪念亡故之人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应该好好生活,然后早日走出悲伤么?我……是我做的不对么?”

  秀兰在撕下自己的头发,在狂叫:

  “我死了你才好好生活,我去泉下了你便要早日走出悲伤,哈,哈哈哈!说一千道一万,你不是在恨我么?”

  “难道我和你过的这几十年,你每天都是在……报复我么?!”

  她吐露怨言如洒泪。

  周彪只觉他俩像是在用眼泪作凶器,恨不得将对方凌迟一样。

  老晋望着过分年轻的老伴,叹道:“好,好好好,那你要我咋办!说就行啦!”

  这是他俩以前每每吵架,老晋让步时的无奈语言。

  而秀兰忽的绽放笑颜,如暴雨瞬消,雨过天晴一样:“那多简单,来陪我,现在来陪我就行啊。我要的是你的一个态度,还有比马上行动更能表明你态度的?”

  老晋恍然,从腰后抽出开山刀,没什么犹豫的便往自己脖上架去。

  周彪刚伸手想阻止。

  却见那来自考古队的司机已经先了一步,无比干练的夺下刀子,恨铁不成钢道:

  “老晋啊老晋,你这人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她要的是个态度’?你听听,你听听,这话会是你那辈贤良淑德的女人会说的话么!”

  老晋犯犟:“刀还我,你还我,秀兰在等我!”

  司机却把刀丢给周彪:“没有的事!航天局查你祖宗十八代,怎么会落下查你在地府的人际关系!”

  “你家秀兰大概在两年前就轮到了转世名额,已经投胎去新家啦!也别怪她,寻常鬼魅一切得从命令,听安排,想滞留在地府也不行的。”

  老晋愣住:“啊?那,那她又是什么?”

  司机看着秀兰身上的西装,做出防备的架势:“有种说法,说人死宛如升仙。一个人飘然仙去,自然带走了所有清气,所有美好,和所有对你的眷恋与祝福。”

  “清气和美好被带走了,你说剩下的是什么?是污浊,是缺陷。”

  “是见不得你好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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