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之和刘黑罴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衣服上还沾着血,环首刀上全是缺口,刀鞘也丢了。
看得出来他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广陵和京口都这么乱了,更别提北面的兰陵。
刘道规让刘镇和刘遵守在外面,防止有人听墙根儿,“那边形势如何?”
刘广之和刘黑罴互看一眼,“朝廷在琅琊国设有建威将军府,但也只能管住琅琊一郡,朝廷任命的兰陵太守,至今都躲在琅琊郡,有的县令直接被驱逐了……”
泰山贼,乞活军、流民军,都不是简单货色。
汉末时,以臧霸孙观为首的泰山贼,雄踞一方,是陶谦、吕布、曹操争相拉拢的对象。
乞活军更不用多说,当年追随武悼天王冉闵,直接灭了石虎满门,一道杀胡令,北方腥风血雨,仅仅三天,邺城二十万胡人死于刀下,随后无日不战,无月不战,羯族为之灭族,数百万胡人逃奔草原,死伤无数,为华夏百姓争得一线生机……
实力最弱的流民军也是宗族聚居,内部异常团结,在黄河以南顽强抵抗匈奴人和羯人,流民帅苏峻一度攻破建康……
北府当年也是流民帅郗鉴组织起来。
刘道规的祖父,当年也是流民军的一支,率领彭城诸姓一路杀到京口。
“兰陵的地头蛇,摸清了多少?”刘道规对兰陵的兴趣更大了。
越混乱的地方,意味着机会越多。
江左不乱,却成了一潭死水。
“最强的是乞活军张虎、徐赤特部,有一千七百余众,坞堡三座,其次是流民军曹腾云所部,曹氏宗族八百余家,聚居于昌虑县,族中男女老少皆习弓刀之术,战时为军,闲时为农,连县令都被他们驱逐了,再有便是泰山诸贼,据说有上万余众,分布于泰山诸寨,但并不团结,还会自相攻杀,其他的便是兰陵豪强孙俨、萧挺之等众……”
两人去了这么长时间,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
五胡乱华,兰陵、琅琊、泰山、东海四郡为混战之地。
这片区域的人口要么战死,要么南迁徙,村落萧条,土地荒芜。
羯赵时期,石虎曾将俘虏的乞活军以及流民迁徙至兰陵地区,实行屯田军垦,亦军亦民,防御晋室。
几十年的繁衍生息,导致此地民风强悍,乞活军首领冉瞻战死后,其子冉闵被封为兰陵公,冉闵以兰陵为基,扩充势力,最终掀翻羯赵,屠灭羯族。
石虎和冉闵虽然都成了过眼烟云,但兰陵郡好勇斗狠的风俗未变。
“兰陵豪强萧挺之?”刘钟望向刘道规。
刘道规一愣,这他娘的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自己的舅父萧源之不就是兰陵萧氏的人?
一个南兰陵,一个北兰陵,都是晋土,两个萧家也应该有所来往才对。
这年代的人最重视宗族。
萧挺之、萧源之,怎么看都是一个辈分的。
想要在兰陵站稳脚,凭自己手上的几把破刀也不是不行,但事半功倍,如果能跟萧氏的搭上关系,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这就写一封信,阿钟去建康寻我舅父萧源之。”刘道规一拍大腿。
车到山前必有路。
寒门没有门第,没有权势,却有宗族在背后支撑。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寒门与士族之间的这条巨大鸿沟,也让寒门抱团取暖,相互之间盘根错节。
“小弟这就去!”刘钟一刻都不耽搁。
“你带上阿镇,多教教他。”刘道规没有忘了自己“小叔父”。
“闲着也是闲着,我略通水性,不如我先带人出海走一遭,回来的早正好与你一同北上。”刘广之刚回来就闲不住。
刘道规知道他是天生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但海上不比陆地,风险更大。
“你还是先歇息几天,我让舅父赵伦之、李大目他们挑些精通水性的人去。”
现在是年底,要去兰陵,至少要等到二月开春之后。
还要等萧源之的回信。
赵伦之为人可靠,还是舅父,由他带人去最好。
刘道规也想进行一次服从性试探,看有多少人愿意上自己的船……
征虏中兵前后左右四部。
前部是桓弘的亲信,虽然有一个周铮,却受到了桓承之的打压排挤,暂时指望不上他。
右部司马檀韶,虽是京口旧识,但刘道规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唯一能使上劲儿的是高珣左部,基本算是自己人了,
后部有赵伦之和李大目,虽然都只是一个都伯,却在士卒中颇有声望,而后部司马郗及之只是挂了个名。
刘道规来了这么久,就没见到过本人。
远近亲疏,先发展近的亲的。
饭一口一口吃,刘道规宁愿走的慢一些,也不要纳入不稳定的人和势力。
当天晚上,刘道规在高珣的左部军营中密会赵伦之和李大目。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
与后部的人走的太近,难免被有心人警觉。
“下海捕鱼?”赵伦之睁大眼睛。
“粮草迟早有吃完的那一天,咱们唯一的生路只有下海一条道。”刘道规也不拐弯抹角。
中兵三营的现状大家都清楚,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手上的几亩薄田很难养活一大家子,而且还被桓道真盯上了……
在广陵别说打鱼,就连草木也砍不到一根。
赵伦之和李大目面面相觑。
刘道规继续劝:“树挪死,人挪活,天师道的人,我已经联络好了,他们出船出帮手,咱们再跟一些人过去,先别管体不体面,让兄弟们吃饱不饿肚子才是正事。”
“行,我听参军的!”李大目一拍大腿。
赵伦之目光闪了闪,“天师道的人……可靠么?”
刘道规脑海里回想起云岫,目前看来天师道一直想拉拢自己,并无谋害自己的理由。
天师道的人,怎么也比官府的人可靠一些。
不过刘道规没将话说死,“这年头哪管可不可靠,走一步看一步。”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分下来的那些粮食,也就够兄弟们吃上两月,出海也算一条活路。”
赵伦之终究还是妥协了。
没有油水,粮食消耗的极快。
长江边的虾蟹虽多,没有猪羊的肥膘,吃的人少,而海里面的鱼又大又肥,不比猪羊差。
“算我一个吧。”高珣也加入进来。
他麾下的老卒日子过的也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