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鹿鸣宴上通天惊雷破舞弊
红烛高照的鹿鸣宴上,松烟墨香混着酒气在雕梁间氤氲。
刚刚火铳打脸群嘲之人的愉悦感让隋远更加放松,想着自己怀里的牛皮纸袋,他时刻不忘怀揣着的正义使命!
大口吃吃喝喝备战,眼神四处观察敌情,准备大干一场。
忽闻玉杯轻叩案几之声。
隋远含着没吞下去的酱肘子,抬眼见刚为自己豪气赋诗的董其昌执杯而立,腰间玉坠映着烛火泛起温润光泽。
“早闻贤弟作出改良火铳之策,今日这一手献技惊为天人,倒应了《考工记》'知者创物,巧者述之'的奥义。”
隋远一眼瞥见他衣襟处露出的《快雪时晴帖》摹本折痕,心下暗叹不愧是将来书画双绝的华亭才子。
果然和他这个吞着酱肘子的理科生天差地别。
隋远连忙起身端起酒杯,开始客气:“咳咳……董兄客气了,不,谬赞了。”
这客气可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这满座举子,哪个不是鄙夷他的铁匠出身,就眼前一股清流,他那是相当感激。
而且人家三步赋诗题字,自己只能三发火花爆炸,还是大有差距,文化差距。
可是,大神光环也没维持几秒。
三杯琼林露下肚,董其昌已撸起袖子教隋远辨认赝品:“真迹的'玄'字第三笔必定哆嗦……嗝……那年我偷翻墙去看秦淮花魁,被家父逮着时写的悔过书落下的毛病。”
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嗝…听说兄台把《四书章句》藏在恭房梁上苦读?”
“嘿嘿…我当年是把朱注抄在蟋蟀罐底,斗蛐蛐时边看边喊'克己复礼.....嗝…”
“呵呵,还是董兄厉害,厉害!”隋远敷衍着这个人菜瘾大的书画大神,觉得他不着调的样子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暮色渐浓时,掌固们抬出十二面楠木板,上面密布的考生墨卷在灯笼下泛着幽光。
这是最耐人寻味的环节——落卷公开展示,让宴饮者品评得失。
有个比较眼熟同窗的落第秀才,死死盯着某份被朱笔批“气弱”的卷子,气得喉结剧烈滚动。
这是在伤口上撒盐啊,古代人也这么不厚道。
那应该也不差我这一把“盐”把!
只见隋远猛然摔碎酒盏,玉瓷碎响惊得席间四十余桌鸦雀无声。
同考官于墨林举着银箸的手僵在半空,箸头颤巍巍指向隋远:“竖子安敢撒野!“
“于大人别着急啊,落卷有什么好看的,”隋远说着从怀里取出牛皮纸袋。
眼神似有似无看向还沉浸在觥筹交错的徽商之子许文远,道:“下官请诸位共赏一篇经义雄文。”
他心里暗想:“还喝呢小子,小爷收你来啦!”
此刻,外帘官倪宗正眼神一凛,隋远手中的牛皮袋子他有些眼熟。
怕不是,怕不是!他双手直抖,双腿发软想站也站不起来。
“诸位且看这誊录朱砂。”隋远拿出袋子里的一份朱卷抖开,绯色字迹在灯下泛着诡异流光。
“《清波杂志》有载'朱砂遇硝则浮',礼部誊录章程第三款明令禁用硝石——”
他指尖掠过卷面凸起的纹路,嗤笑道:“可这改良过的朱砂里混了三成芒硝,遇热则汞气升腾,其墨卷便能二次篡改!”
满堂内外帘官轰然骚动,监临官崔明拍案而起。
“大人莫急,这好戏刚开场,请抬上盐水。”隋远高声道。
伪装成奴仆的惊蛰、小满立刻抬来一桶盐水。
隋远信手将那张朱卷抛入其中,银鱼游动般的细密气泡从朱砂字迹间渗出。
整张朱卷竟如活物般微微震颤。
徽商之子许文远的酒吓醒了大半,象牙骨扇“啪嗒”坠地,泼溅的茶汤在蟒纹补服上洇开深色痕迹。
“取松脂来!”隋远掏出许文远亲书的那份墨卷,抓过火折点燃铜炉,滚滚青烟裹着松香漫过卷面。
汞蒸气在宣纸夹层撕开无数细小空腔,原本工整的八股文突然浮出锯齿状的第二层墨迹…
又是一次满场死寂。
忽然,席间主考官周延儒猛地撞翻食案:“双影叠字!这是太祖朝严令禁止的阴阳卷!”
外帘官倪宗正踉跄后退,不小心撞倒烛台,袖中掉出半张银票,露出“许记盐引”四个烫金小字。
隋远缓步上前捡起银票,对着面如死灰的徽商之子许文远冷笑道:“硝石价抵白银,许家倒舍得用三百斤来改你这狗屁文章?”
不等许文远反应,天际忽炸响惊雷。
“许兄,这朱砂借贤弟一点可好啊?!”隋远笑着端起许文远席上酒盏,硝石粉自袖管滑入酒液。
许文远不明所以瞪大双眼,如见鬼怖。
隋远缓步走到廊下,随手将盏中酒泼向白玉照壁下铜盆,盆内朱砂碎屑顿时如星火迸溅。
“轰——!”一声巨响,震得在场所有人心肝颤抖!
雷鸣裹着硫磺气息贯入贡院,铜盆内汞蒸气腾空如白练,在场数百人见证下炽光如游龙般攀上照壁。
许文远墨卷纹样竟在白玉照壁上渐次显形…
那狗爬似的原稿与誊改后的锦绣文章如阴阳双鱼纠缠,“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七字竟有三处涂抹痕迹。
更荒唐的是破题处“皋陶曰杀之三”后接的赫然是《金瓶梅》词话!
监临官崔明手中银箸当啷坠地,雷鸣恰似三法司堂前惊堂木让他突然醒悟!
他陡然起身大吼:“墨色深浅不一者该以舞弊论处!”
“二甲头名许公子,可要解释这墨痕为何能穿透双层宣纸?”
隋远负手立于风雨中,汞雾在他身后凝结成徐文进墨卷中残句:“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
此刻甚是讽刺!
“啊!”此刻一声惨叫,已逃出贡院的外帘官倪宗正忽然被丢进院中。
“啊!”又一声惨叫,山西平遥盐商许文进的爹许耀林也被丢进院中。
哈哈,反派也凑齐了!!
隋远抬眼看着墙上残留的一抹黑影,脑子里想着回去一定要给弦月加鸡腿。
雷鸣再起时,许氏父子瘫跪于地,鎏金请帖上“重宴琼林“的吉言被雨水冲作朱砂色的溪流,蜿蜒渗入贡院百年青砖的缝隙里。
监临官崔明拔剑斩断许文远的玉带,二十余名衙役破门而入时,漫天飘散的朱砂末在月光下泛着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