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得寸进尺
清晨的阳光,洒在新丰县巨大的烧砖工地上。温柔的阳光,映照在窑工那灿烂的笑脸上;照射在武勋子弟那兴奋的身影上。
但却有两道身影,在这幅欢快的画卷内,显得格格不入。
尉迟宝琪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张达,张达失望的脸色一闪而过,接着便笑呵呵的问道:“新丰县子,之后烧出的砖?”
“张内侍。砖,我有大用。”尉迟宝琪含怒拂袖,然后朝着青砖而去。旁边的张达,望着尉迟宝琪远去的身影,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源于人的贪婪本性,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一旦获得了某些利益,便渴望获得更多,这就是得寸进尺呀。之前,尉迟宝琪拿出玉液酒交给宫里,已经极大的改善了宫里的财货情况,现在居然又想要垄断砖的生意,尉迟宝琪是臣子,但不是“狗腿子”。
何况,之前玉液酒是尉迟宝琪是当着李二陛下、长孙皇后的面,定下的。现在你张达居然想跟尉迟宝琪将未来的青砖生意定下,你张达的身份够吗?
张达站在原地,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因为玉液酒的差事办的不错,张达的品级升了一级,看到了尉迟宝琪又搞出一门好生意,张达就想再给皇家争取过来。张达比尉迟宝琪更清楚,玉液酒的生意,不但使宫中的内库丰盈起来,更是让众多的李姓皇族,赚的盆满钵满。李姓皇族很多人,想和尉迟宝琪攀关系,但尉迟宝琪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他只和河间王府、江夏王府走动,其它的人家都是敬谢不敏。
日中时分,尉迟宝琪和各家子弟结伴返回长安。尉迟宝琪在征得他们同意后,将这批青砖所得的钱财,全部当做工钱,由各家管家分发了下去。并嘱咐尉迟五,元日这些天,一定要让窑工们吃好。
尉迟敬德的书房,尉迟宝琪将和张达的对话说出来后,尉迟敬德沉思片刻,便开口说道:“这应该不是圣人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圣人没见到结果,是不会开口的。何况这些砖,是武勋子弟所有,圣人绝不会开口干预。”
“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尉迟宝琳疑惑发声。
尉迟宝琪也是想了好一会儿,看着眉头紧锁的尉迟敬德和尉迟宝琳,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以我看来,应该是那群李姓皇族子弟,尝到了玉液酒的好处后,想变本加厉地索取更多。李姓皇族,从圣人和皇后娘娘那里,源源不断的获取好处,他们就会期望这种好处能永远持续下去,甚至期望获得更多。”
“不错,应该是这样。这群蠹虫,不思进取,还想占我尉迟家的便宜。”尉迟敬德听了尉迟宝琪的话,恍然大悟,恨恨出声,然后他朝着尉迟宝琪问道:“青砖生意,也和玉液酒生意一样吗?”
“不会。现在人手不足,等人手充足了,砖的价格就会大幅度减下来。”
“最后什么价格?”尉迟宝琳关切的问道。
尉迟宝琪笑了笑,说道:“一文,或者更低。我希望让大唐,家家户户能住上砖瓦房,但需要的时间,会很长。”
……
太极宫,两仪殿。当阎立德奏对结束,走出去后。张达开始向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汇报今天和尉迟宝琪的谈话。
当听到尉迟宝琪断然拒绝后,李二陛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之后脸色平静的望向大殿门外。尉迟宝琪的拒绝,在李二陛下的预料之中。毕竟,任何一位聪明的臣子,都会拒绝张达的请求。但尉迟宝琪作为自己看好的青年才俊,却始终和皇家保持距离,这让李二陛下很不喜。
李二陛下也听过太子李承乾对自己诉说尉迟宝琪没有和他亲近的缘由,这缘由李二陛下更相信是尉迟宝琪的借口。想着他自己有一群能力出众的大臣跟随、信任,他也想为李承乾招揽一些能力出众之人,为李承乾出谋划策,最好能有几人成为李承乾的心腹。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但它往往会撞上现实的冷峻墙壁。
尉迟宝琪如果知道李二陛下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李二陛下有一群能力出众的心腹,是因为他礼贤下士,更是因为他和那些跟随他的将领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李二陛下不仅救过他们的命,他们也救过李二陛下的命,这是过命的交情。而且李二陛下每次打仗,都会身先士卒的冲杀在最前面。
还有李二陛下不仅是一个很好的统帅,而且也是一个很好的士兵。他在统领军队的时候,和士兵是同进同退,同吃同睡的。他是将领,是秦王,但他从来不以此自居,能让人更能亲近,一个不自傲的人自然能和士兵打成一处。
再看看李承乾,被儒家大儒教导的一肚子“君为臣纲”、“君权神授”的学问,那些“君待臣以礼,臣侍上而忠”、“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等学问,尉迟宝琪是没有见到李承乾落到实处的。
可能李承乾现在身上确实有一些好品质,因为尉迟宝琪和他关系不近,就导致尉迟宝琪没看见。但尉迟宝琪明白,相互尊重是信任的基础,李承乾从出生,便被封为王,等李二陛下登基,他则成为太子,尉迟宝琪见李承乾的几次,他虽然表现的彬彬有礼,但眼神中的俯视,却是骗不了人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何况李承乾年纪还小。尉迟宝琪在李二陛下那儿,都能偶尔看到一丝尊重,但太子殿下那儿……
看着李二陛下平静的面庞,一旁的长孙皇后轻轻出声,“二郎,砖的事情,还是要和宝琪说说的。大明宫的建造,确实缺砖。”
“嗯。我让张阿难去趟尉迟府,就是。”李二陛下说完,看着欲言又止的张达,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禀圣人,新丰县子改进出一种‘花香酒’,受到贵女们的欢迎。因为很少,长安城内已经有很多人家,高价求酒了。”
“新丰美酒斗十千,宝琪这诗做的不错,少年意气、意气风发呀。”
见李二陛下这样说,长孙皇后朝张达挥了挥手,然后长孙皇后“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便传道正准备退出大殿的张达耳中,“这群皇室子弟,不思进取,就想着捡现成的,他们这一身毛病,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
张达出了两仪殿,冬天的冷风微微吹过,他猛打一个冷颤,才发现仅出殿的几步路,自己已经是全身冷汗直冒了。
贞观二年元日,尉迟宝琪不但和尉迟宝琳去拜访了武勋家族,他自己还亲自跑了之前给自己送补品、药材的一些世家大族。
几天的假期,尉迟宝琪几乎每天都是醉醺醺的被护卫搀扶回来的。过了正月初五,尉迟宝琪逃一般的返回了骊山。
尉迟宝琪休息了几天,然后走进了砖厂。在砖厂待到了中午,尉迟宝琪一起和窑工,蹲在工地上,吃起了午饭。
“家主,您不应该回去吃吗?”
尉迟宝琪抬头,看着走来的吴大壮,笑着对他说:“大壮,你阿耶这些天累坏了吧?”吴大壮,就是吴庄村里正吴老憨的儿子。尉迟宝琪第一次去吴庄村,就是他敲锣,集合的村民。
吴大壮憨厚的朝尉迟宝琪笑了笑,“家主。阿耶现在每天用不完的力气。去年丰收,今年又碰上开窑的好事,烧砖这些天吴庄村每家都需要给窑工做饭,各家也没亏待我们窑工,每天都能吃饱,一天还有一顿肉菜。现在,都有很多旁边的村子,想将女儿嫁到咱吴庄村嘞。”
“好,大壮也该娶媳妇了呀。”
尉迟宝琪这话说完,旁边的窑工就跟着起哄起来,“大壮,想媳妇了?”
“大壮,我家姑娘就不错。”
“大壮,我舅舅家的姑娘跟你正合适。”
……
尉迟宝琪乐呵呵的吃完饭,他正准备去看火门的时候,里正吴老憨端着饭碗,走了过来。
“家主。小老儿在这有利了。”说着吴老憨便准备行礼。
尉迟宝琪赶忙扶了一把,“行了,赶紧吃饭吧。”
吴老憨反而放下了碗,“家主,马上二月了,要农忙犁地了,但砖窑又离不开人……”
“行了,先吃你的饭,我一会儿将各家管家叫过来,把这事处理了。”
下午,各家嫡子带着管家到了砖厂。尉迟宝琪将吴老憨的担忧说来后,就斩钉截铁的说道:“农忙绝对不能耽误。摔砖和装窑的时候,窑工全部过来;踩泥浆、晾砖、烧砖看火的时候,各家将窑工分成三队,留一队在砖厂,剩余两队回去农忙,五天一轮转。”
“这是我想出的办法,你们有办法,也提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了一阵,最后发现,还是尉迟宝琪的办法好使。这时尉迟宝琪见商量的差不多了,他朝着站在几步远的各家管家说道:“之前是我疏忽了。各家在砖厂最好留一个管事。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商量着处理就行,万一有变故,我们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下午酉时时分,众人要请尉迟宝琪回长安饮宴。尉迟宝琪跟众人说了,元日假期在长安,每天都是被护卫扶回去,现在还没缓过劲来。等过些天,他亲自下厨,在骊山款待他们。这样,尉迟宝琪才躲过这次饮宴。
第二天,尉迟宝琪刚刚跑到吴庄村,吴老憨正在晒谷场上,往外搬曲辕犁呢,他看见尉迟宝琪正朝这边跑过来,马上起身,远远朝着尉迟宝琪行了一礼,高声喊道:“家主,又跑步锻炼身体呢?”
尉迟宝琪跑到晒谷场,吴庄村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和正在晒谷场忙碌的妇女,齐齐朝尉迟宝琪行了一礼。
尉迟宝琪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到搬出来的曲辕犁旁,蹲下身,开始检查他面前的曲辕犁。
这时,吴老憨凑了过来,“家主,这犁真是个好犁,能省不少力气。但……但……”
“有事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了?”
“家主,这犁就不能每家每户有一把吗?去年周围的村子,就朝咱们借犁。今年刚过元日,周围村子的里正,就跑过来借犁了,可咱们村也要用呀。”
听到吴老憨的话,尉迟宝琪久久没有吭声,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哎,这个事情,很复杂呀。”
不错,这个问题很复杂。尉迟宝琪改造出曲辕犁,为什么第一时间告知朝廷,因为他知道,凭他一己之力推广曲辕犁,到死都不可能将曲辕犁送到大唐十道所有百姓手中。制造曲辕犁所用的木材,一个世家、两个世家根本负担不起;而且贞观初年,大唐地广人稀,曲辕犁要用于开荒、农忙,才能产生大作用,一群人生产曲辕犁而不用,那就是“本末倒置”。那么多人生产曲辕犁,谁人种地呢?最后便是古代这糟糕的交通情况。
尉迟宝琪知道,去年新丰县就出现了,各级官吏优先在自家的土地上使用曲辕犁,新丰县有一小部分农户,农忙时分,根本没借到曲辕犁,最后县令得知,处罚了那些官吏,民怨才得以平息。
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呀。百姓是淳朴的,有时候却也傻的可爱,百姓们看见世家大族用曲辕犁,他们才会用;而且,如果尉迟宝琪向其他州、县推广曲辕犁,那些不认识尉迟宝琪的百姓,第一时间肯定会选择报官,最后还是需要官府的助力,才能推广曲辕犁。
贞观初年,识字的百姓,凤毛麟角,他们获得消息的渠道,都是通过人传人。为什么尉迟宝琪不将造纸术、印刷术这些神器搞出来?那是因为现阶段,如果搞出来,会让世家大族得以腾飞,但百姓想获得知识的途径还是几近于无,尉迟宝琪虽然是世家出身,但他不想成为世家压迫百姓的“罪魁祸首”。
一句话,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先解决了百姓的温饱问题,之后才是开民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