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已经阴沉到了极致,终于开始下雨。初秋的风简单而凉薄,总是细致地刮,刮进山川与水木的缝隙,试图彻底带走那一日残夏。衰黄的落叶摇摇欲坠,可是就是不肯落下,就像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先坚持活下去。
天黑的很早,定江大比今天早早结束,因为天空不止下雨,还带有一些小颗粒的冰雹。
“天生异象,今日大比提前结束,八方道友,我们明日再会。”
苏行云说完客气话就溜了,他赶回宗门还有一堆破事要解决,没必要在这里看一群小孩子过家家,最近天气有点反常,族内的占卜师屡屡出错,可能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大比早早收场,无数的修士都觉得不过瘾,除了一部分城内的修士,其他所有修士都是抱着长见识学知识见场面的心思来的,很多人在观战的时候都不忘偷偷修炼,大比乃是盛会,有不少人因此获得了莫大的机缘,也有更多的人死在这里,然而……
修真世界上,对于那些底层的修士来说,死都好过于弱……
入夜,雨势变大。
林飞躺在床上,他的四肢和脸上都插了数根散发着银白色真气的银针,这些银针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极为神异,表面一直流动着一些黑气,这针居然一直在吸林飞四肢里的淤血!
“苏小姐,老朽已经尽力,林公子究竟多久能醒来,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须发皆白的肥胖老者收起布包就离开了,临走前告知众人,这针要在第二天阳气最重的时候才能拔,不然常飞虎的煞阴血气会一直停留在林飞的体内,堵塞筋脉而且腐蚀真气。
苏云锦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递给了老者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老者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掂了掂分量,点了点头就推门离开了。
苏云锦松了口气,看着躺在床上的林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林飞的意识,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今天你本来是要死的,可是那郎中居然救活了你。”
“啧啧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的实力不足一提,不如再入轮回,让孤来主导。”
混沌的意识沉浸在黑暗中,耳边是嘈杂的声音,如果林飞能听清楚就会发现,这居然是他自己的声音。
“轮回不是苦难,也不是死亡,而是,最好的重生。”
“生死,又如何?与孤融于一体,孤带你杀遍这扭曲的天道。”
“把握好机会吧,孤醒来的日子可不多。”
耳边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就像决堤的浪潮,林飞正在做着无休不止的噩梦,梦里是满天神魔的追杀,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他们的表情是如此狰狞,手里的兵器似乎是要随时落在他头上,他就那样疯狂逃窜,已经没时间去想更多。
“我好累啊。”
他跪倒在黑暗中,浑身仿佛针扎一般无比刺痛,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上面已经布满了黑色的细线。
恍惚间,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人世间爱恨情仇,你都已经体会过,为何不放手呢?”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就是自己的声音,但是具体听起来确是极其陌生,仿佛是一个不属于这个躯壳的人在用其说话。
林飞正要说什么,眼前突然闪过一幕幕场景。
2014年6月3日下午14:36分。
cj区。
一个略带青稚的男生,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上提着一个破蛇皮袋,里面装着上午捡的一些塑料瓶和几块脏兮兮的纸皮,而他正一手杵着栏杆,看着那边的几个高中生打篮球,他们活力四射,大笑不止,累了就打开一瓶矿泉水咚咚喝两口,尽兴的时候还会把水直接浇在头上,在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矿泉水瓶,还是别人的人生。
一个矿泉水瓶,1毛钱,还是老板给他的优惠价。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阳光真的很晒,他一般都会去公园的小喷泉那里喝点水,至于干不干净,那不重要,有口喝的就行。
他面对的,到底是人生,还是捉不到的梦?
2015年2月12日凌晨1点。
cj区。
虽然时间只是小年,但是年味依然浓厚,夜空已经被烟花染成了色彩斑斓的黑,青涩的少年披着军绿色的破大衣,张着嘴,呆呆地望着天空。
耳边似乎是传来了炮仗的声音,又或许是大人招呼着小孩子吃饭的声音,又可能是小孩子举着小烟花到处跑,他们的小鞋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是这世间最温暖的声音。
可他身边空无一人。
他的住所是一处较为狭窄的桥洞,桥洞宽2米,另一边已经被堵住,是一个很好的地方,里面塞了一些他捡到的小东西,和一床较为整洁的被褥,那是他在附近学校的垃圾桶里捡到的,那时候是毕业季,毕业的学生们都在狂欢,到处都可以捡到他们扔掉的试卷,书本,文具,甚至校服。
他捡到过几本书,是几本带拼音注释的书,他通过那几本书补充了他最缺失的知识,因为带他的爷爷离世很早,大概在11年就过世了。
他眼前一阵恍惚。
2011年4月2日晚上10点41分。
cj区。
“小飞啊,我们走吧。”
“爷爷我们要去哪儿啊?”
“跟爷爷走,没事的。”
一老一少走在街上,背后是被烈火吞噬的老屋子,到处是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伴随着救火的呼叫声,嘈杂声,用相机拍照的声音,打电话的声音,公用电话亭里还来不及拔掉的电话卡,和119的声音。
黑夜被滔天的大火撕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离得老远都能察觉到那惊人的热浪,灼烧着人的衣服,和内心。
他是爷爷捡来的孩子,老人含辛茹苦独自把他抚养大,到最后,连一所破旧的老房子都护不住,他的子女仿佛是最阴险狠毒的毒蛇,他们骗走了存折,骗走了自行车,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这间老房子上。
“老城区能拆迁,可以赔不少钱呢!爹,你把房暂时给我,等拆了,我给你80万,还带你去住大楼房!”
“爸你别听她的!我做主,我给你120万,真的爸,你相信我!”
“你在说什么啊?120万?你卖了你那破建材公司陪得起吗?”
……
光鲜亮丽的大儿子,二女儿在那里撕破了脸大吼大叫,一旁是假意帮腔实则暗地里和父亲谈话的三儿子,三个孩子,已经连续4年,没有给老人打过一分钱,但是现在老城区拆迁,他们第一时间回到这片低矮的小城区里,脸上带着最虚假的笑意来看望几年没见的父亲。哦对,还带了几箱礼品。
老爷爷笑了笑,摸了摸花白而稀疏的胡茬,他看着这个家,这个小小的二楼,木头地板又黑又脏,很多地方还被白蚁腐蚀出一些小洞,墙上挂着两张已经脏到看不出年月日的年画,木头桌子缺了小半根桌腿,已经摇摇欲坠,上面放着两个旧碗,碗里是他和小孙子的晚班——吃了一半的青菜白饭。
这屋子是如此地破旧啊,连窗框也是吱呀吱呀的,玻璃碎了两块,用透明胶带糊起来,勉强能挡风,他和小孙子的床放在角落,连个床头柜也没有,房子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正中间吊着的一个黄灯泡,偶尔因为电力不稳还一闪一闪的,这房子只有2楼有灯,一楼则是堆放着一些废品和捡来的小玩意儿,林飞记得很清楚,他躲在爷爷身后把玩着手里黑漆漆的魔方,三个大人在那里扯皮,整个房子里最格格不入的,是那几箱放在角落里的补品。
那场争吵早早结束,老爷子嘴很硬,不肯把房产证交给任何一个孩子,他们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还趁老人不注意把提来的礼品都带走了。
没过几天,不知道谁过来给房子倒了汽油,一把火点了下去。
房子烧的很快,半木质结构的房子烧的真的很快,更不用说一楼还堆放着塑料瓶和纸皮,最幸运的是老爷子带着小林飞去捡废品,很晚才回去,而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一场大火。
房子没了,房产证也没了,那个小本本被藏在二楼的一个暗格里,已经和房子一块付之一炬。老爷子的身份证不在身上,几乎所有有价值的东西,证件都在三个孩子手里,他没有说什么,一手提着蛇皮袋,一手拉着林飞的小手,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7月份的时候,他死了。
2017年5月2日下午18点42分。
kd区。
“飞哥,我这儿有个活去不去?当保安。”
“我,我可以吗?”
林飞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旁边是他的朋友周文一直给他说这个保安的活儿是多么多么的好之类的,他们结伴流浪了几个月,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
周文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笑着说:“我也想去,可是他们嫌我胖,不要我,你瘦,你去一定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