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虽对自己身份有所怀疑,但以他脑海中所记得老太监之身份,又自是不会说谎,遂半信半疑授受了自己身份。
他不再与老太监刘如一说话,而是环首四顾,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环境来。
这是一辆马车,马车超宽超大,超乎他的想象,内部装饰以古檀色为主基调,古朴典雅、低调奢华、落落大方。
马车外,车轮声滚滚、马蹄声沓沓,应有一支军队护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这是一辆马车,一辆正在行进中的马车。
这是在哪里?
少年开口问道,“刘如一,我们这是在哪里?”
“小主,我们现在陇右。这会儿刚出丹穴口不久,正在回安邑的路上。”
老太监刘如一呵呵回答道,同时不动声色的用眼角扫了一眼少年。
少年脸上仍一片茫然,似对自己的身份仍有些不相信。
小主这是真失忆了!
他在宫中侍候贵人一辈子,最擅察颜观色,宫中那帮贵人们想什么、念什么,只需要一眼,他便能明白他们心中的想法、念头。
小主脸上神色不似作伪!
刘如一心头已有些相信太孙是真失忆了。
不过宫中之地,乃天下最为阴暗、凶险之地。刘如一能在那等险恶之地一甲子不倒,自是不会轻易信人。
“陇右、丹穴口?”少年重复了一下地名,似乎想起了什么,惋惜道,“刘如一,丹穴口的丹水映日,可是阴山七大景之首,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每逢日出,月亮桥上人群如潮,都站在桥上观日照丹水的美景。可惜我醒来得太晚,没能看得上。”
“回小主,您用不着遗憾,即使你早点醒来,这丹水映日,也是看不到的。”老太监回答道。
“为何?”少年失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自是不知这会天下大旱,丹水已经断流了。
老太监心中已开始接受少年失忆,听少年之话,也不奇怪,便道,“去年冬天到现在,天下大旱,河水断流,这丹水啊也未幸免。河中无水,那丹水映日,自是看不成了。”
“从去年冬天旱到现在,丹水都断流了......”听到老太监之话,少年吃惊,“刘如一,丹水都断流了,那外面不知干成什么样子了。”
“外面已是十月无雨,焦金流石、赤野千里。”老太监面色严肃,“小主,这便是外面之情形。”
“干得这么厉害,那黎民百姓咋办?”少年也是一脸严肃,虽然他失忆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朝廷开仓赈灾了吗?”
十月无雨,丹水都断了,那其他地方岂不是干得寸草不生。
地里干旱,就种不了庄稼,没庄稼老百姓就是得饿肚子,朝廷如果不开仓赈灾,老百姓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造反。
听到少年问朝廷是否开仓赈灾,老太监心头一动。
太孙殿下虽然失忆了,但皇家子孙的本能似乎还未忘,一听到天下大旱,首先想到的朝廷是否开仓赈灾,担心百姓饿肚子造反。
太孙的确不愧是皇家之后!
“皇爷那边已经下旨安排了,小主不用担心。”老太监哪关心这些,那些泥腿子,饿死便饿死了,关他何事,不过小主问起,他肯定是得说将一二的。
少年因头部受伤,诸事皆忘,听说皇帝陛下已经安排赈灾了,心想皇帝都安排了,下面自然用心,便不再多想,而是接着问道,“刘如一,陇右在我大唐西北边境吧,我不在京都安邑,怎会在这里?”
小主这话问得......
老太监不禁苦笑,看样子,小主这失忆多半是真的了。
不过小主问起这话也好,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试探一二,确定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老太监遂一脸愤恨,恨恨道,“小主,说来说去,这都是邴不弃那狗东西的错。那个邴不弃,陛下信任他,不想他却是西秦谍子,鼓动太子殿下谋逆。见事有不逮,又以您为质,西出安邑,逃到这陇右,想挟你西出秦国。”
刘如一这话自是颠倒黑白,将事实改了个面目全非,极尽抹黑之能事,将邴不弃描述成了一个罪魁祸首、叛臣贼子。
此话,刘如一自是故意为之。
太孙自小由邴不弃带大,他陪太孙的时间比元昌太子与玉漱公主还多,言传身教,太孙一身的本事有九成都传自于他,是太孙真正的师父。
元昌太子出事后,是邴不弃带着太孙逃出的安邑,这才留他一命。
出安邑后,邴不弃又冒险返回京都潜入长春宫与皇爷讨价还价,这才有了现在太孙重返京都的可能。
丹水那一晚,太孙遭影刺杀时,又是邴不弃以命换命,这才救了太孙一命。
可以说,邴不弃就是太孙身边最为亲近、重要之人,不但是他恩师,更是他的救命之人,容不得他人诋毁、污蔑。
太孙如未失忆,听得他如此诋毁邴不弃,就算他心机深沉、为人稳重,多半也会露出破绽来。
此话说毕,老太监头虽低着,眼角余光却盯着少年脸上神色不放。
少年这些时日,因头部受伤、脑海震荡,记忆混乱,六日昏睡,更是噩梦连连,一直深陷各类荒诞、怪异之噩梦不得自拔,脑海中各类人物走马观灯似出现,偏又看不清楚,识不出其面目来。
听得老太监之言,不知为何,少年脑海中一个人的形象便蹦了出来,形象清晰,恋而不去。
薄唇、斗鸡眼、高颧骨,为人不修边幅,放荡不羁,喜欢以斜眼看人,尖酸刻薄,一点不讨人喜欢。
对此人,少年感情格外分外复杂,似欢喜、似依恋又似厌恶。
“邴不弃是谁?”少年问道,“我似乎对他格外熟悉,其他人在脑子里都看得不太清楚,他的形象却很清晰,历历在目。”
少年这话出乎老太监的意料,还有他那表情,没痛恨、没气愤,那欢喜、依恋又厌恶,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