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朔跟着这个被赐为“李”姓的大内总管，穿过迂回的廊道到了御书房。御书房不是很大，除了书籍奏章，还有各种兵器，桌案上还摆着一些武器图纸。

　　环顾四周之后李北朔就提溜着手开始扣指甲了。

　　下朝换了便服的李铁山从门里进来，用手阻止了宦官的禀报，眯起眼看着这个有些清瘦的儿子。

　　“怎么，有怨气？”李铁山双手叉腰在儿子身后问道。

　　李北朔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跪拜行礼：“儿臣不敢。”

　　“这都不敢？”李铁山仔仔细细将这个十四年里只在今早朝的时候见了一眼的儿子打量了一番，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起来吧。”

　　“说说，如果我举全国之力攻伐南越胜算几成。”

　　李北朔听到十几年未见的父亲开口不自称为“朕”反而是“我”，但开口就问这种问题也不是自觉咽了口唾沫：“儿臣不知，可北归一路，儿臣见南越城池修缮坚固，各关兵马雄厚，十里长亭，五里短亭将各城池关卡相连成网，恐怕……如今还不宜兴兵起戈。”

　　李铁山对儿子的回答不置可否，反而是问道：“在南越，谁教你的这些？”

　　李铁山没等到儿子的回答，又说道：“放心，我没想南下。”他坐在桌案前翻了几道折子继续说道：“西北民族众多，语言不通，我北秦设西北都护府形同虚设，最近又有几个部族蠢蠢欲动。你舅舅如今在西北领兵，你准备准备，回去等圣旨，去历练历练。”

　　李北朔没有什么异议，禀了声“是”就要退了出去。却被李铁山叫住，“去之前有空了去陇山看看，你阿妈葬在那里。”

　　往后几日没什么事发生，每天早朝回来，李北朔就在花园里捯饬刚养的几只龟。再思索起来御书房的父子谈话还是没想明白阿爸是要干什么。

　　既然猜忌自己可能在南越十几年被收买，那又为什么把自己放去西北舅舅手下？是相信他李北朔不会有不臣之心，还是说就算他日后成了气候这只雄鹰依旧能轻松摆平？

　　一日清晨，李公公亲自来东宫宣旨，命李北朔接任空缺已久的西北都护，半月后启程。

　　出发前一天，公主李红珠从北境赶回来，进了城门都没下马，一路驰骋到东宫，刚进门就撕心裂肺地喊道：“朔朔！小朔朔！你在哪儿呢？”

　　正在看近些年的西北卷宗的李北朔听到这声愣了一愣，儿时跟在一袭红衣的姐姐身后的记忆再次波澜，“姐？”

　　紧随声音其后，一袭红衣依旧，踏进殿门，只是红衣是鲜红的铠甲。

　　激动的两人想要拥抱，又觉得不太合适，在距离三四步的时候都停了下来。

　　李红珠先问道：“回来了？”然后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接着说道“北境事多，我都打理好才找的时间回来。”

　　李北朔看着变得有些拘谨的姐姐温柔地笑了笑，十四年，无论从前如何，如今都是未知的。

　　“没事的，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北朔走上前，拉住姐姐的手。

　　无论从前如何，她都是姐姐。

　　李红珠红了眼，沙哑着嗓子，“姐姐没用，你刚回来，阿爸又要把你送到西北去，你是不知道，西北这几年......”

　　李北朔摇了摇头，意思姐姐不要再说了。

　　“其实阿爸对你还是心怀愧疚的，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我总看见他摆弄你小时候的物件。如果你不想去，我现在就去找阿爸。”

　　“姐。”李北朔叫住了转身就要真去找他们阿爸的姐姐，“我想去。”

　　李红珠红红的眼睛看着这个已经大变样的弟弟，也不能说变，毕竟走的时候那么小，也许本来就该是这样。

　　“北秦虽说这些年蒸蒸日上，可都是震慑在阿爸的白袍铁骑的武力之下，你和大哥一文一武为阿爸分忧，我既然回来，总得做些什么才是。况且，现在的我要在北秦立足，似乎也只有西北可以去了。”

　　李北朔说的很有道理，周王李北星与各部族交往甚密，草原二十部大半都和周王捆绑在一起，李北朔要是安安稳稳在朝堂上默默无闻被刻意忽视也就罢了，可他还偏偏有个在西北掌兵的大将军亲舅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在大小各族的眼里，李北朔绝对不能翻起浪来。

　　李红珠没有说得过弟弟，当天夜里进宫见了阿爸就连夜回了北境。

　　第二日早朝下后，李北朔也要去西北除都护，到了玄武门前，李铁山已经候在这里，看着前几日才迎来的车马如今又要走出城门，也没有什么异常。

　　他也没有见李北朔，只是趴在车窗外说了句“阿爸没有选择，不要怪阿爸”就走了。

　　李北朔全程也没有掀起窗帘说句话，马车一路北出四里到了陇山，正是八月，满山建兰让整座山氤氲着花香。

　　阿妈甄兰就生在八月。

　　瑞元十年，也就是李北朔南下为质的那一年，皇后甄兰也病逝，李铁山就在陇山种满了建兰，只因为她喜欢。

　　李北朔走下马车，看着漫山建兰沉默无言，驾马车的春雪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眼里也噙满了泪花。

　　李北朔并没去陵墓，只是摘了一朵建兰就回了马车继续北上。

　　月荣看着盯着建兰发呆的李北朔心里打结，几次想开口劝慰又怕自己嘴笨就没有开口。

　　北上的马车在过了停马关后就往西北而去。

　　停马关，当年李铁山的白袍铁骑南下势如破竹，只有在这停马关干耗了大半年。因为地形极其狭长的原因，这里连步兵方队都要收缩才能经过，更别说需要排开阵型冲锋的骑兵了。

　　天山中部有个豁口，迪化关就坐落于此。前朝胡夏建国初，北击蛮夷后在天山建城设关，启迪教化西北游牧蛮族，迪化关由此而来，至今已经三百六十多年。相传当年为建此城，开国皇帝慕容勃勃征发天山以北十数万各族民众历时六年建成。

　　如今迪化关成了北秦西北都护府所在，大漠孤城，又是西域商路咽喉，所以迪化关在整个西北之地都是一处异景，繁华之盛，不亚凤凰城。

　　李北朔的车马一行在日落前就入了关，关内的大小官吏听说要来个没人要的皇子，虽说不情愿，但还是都来候着。

　　李北朔从未下车，西北新州刺史别驾等大小官员在都护府前屁都没闻到，就灰溜溜地骂着娘回家了。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李北朔根本没入关。

　　关南三百里，黑山县，李北朔就下了车，只带了春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