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三丈距离,似有百丈之遥,诸葛渡人以剑做拐杖,拄在地上,一步一停,以一种怪异频率,挪动着身子。
一盏茶的功夫,不过走了一丈之地。
白昼洁白的脸颊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的聚在一起,由小变大,大到无瑕的脸蛋再也挂不住,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进脖子里,继而接二连三,一珠珠的滑进衣领里,滑入那香艳之处。
时值冬三月,天气正寒,即使暖阳高照,山中温度也极低。
白昼只是站在那里,能让她如此,不会是天气,也不会是先前与元化禅师那一击,而是诸葛渡人一步强过一步的压力。
那种压力比之那晚更为强迫。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势与机,把握的如此精准,除了沐黑。
“他会出手吗?”
白昼希望他出手,却又担心他出手。她不知道,是沐黑的刀快,还是诸葛渡人的剑快。
如果是后者,她宁愿那柄普通的剑抹进自己的脖子。
白昼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他,顺着丰碑一样的躯体,停在了黑刀柄上。
刀柄是空的。
那只漆黑的手呢?
白昼心里一惊,一阵慌乱涌上心头,忍不住扭头寻去,那只漆黑的手还在,只不过按在了雪白的剑柄上。
“他要干什么?”
白昼心里没来由的一颤,不得不回过头,打上十分精神应对汹涌而来的压力。
诸葛渡人趁着她分神之际,又迫进一丈之地,而这一丈之地所费不过数息之功。
“你很好。两丈之内而不出手,这个江湖,能做到你这样的,不多。”
诸葛渡人停住了脚步,满布皱纹的老脸,满是赞许之色,赞许之中,带着超然的自信。
白昼没有说话,对于一个要杀自己之人的夸赞,入耳即讽。
只有一丈距离。
白昼有理由相信,诸葛渡人再走十步,她绝对会忍不住出手,出手之时,便是殒命之际。
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出手。
就像那个寒冷的夜晚,无情飞刀唐冷心一定会出手一样。
她忽然明白,那晚,并不是诸葛渡人的势,逼迫唐冷心出手,而是他自己选择出手。
一个有尊严的剑客,绝不允许自己不战而逃。
如果不出手,手中剑便再也快不了了。
唐冷心无法忍受再也快不了的飞刀,即使出手会死,他也义无反顾的出手。
白昼笑了,柳叶剑发出欢娱的颤鸣。
诸葛渡人笑了,他缓慢的动了,拄着剑动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白昼感觉自己像一叶孤舟,飘荡在狂风怒浪的大海之上,随波高高跃起,又重重的砸下来,随时都可能倾覆。
她清楚的感知到砰砰砰直跳的心,她没有去压抑狂跳的心,任由它狂跳着,一博一动下,带动血液穿行身体。
四步。
五步。
诸葛渡人第三次停下来,恰到好处的止住了白昼身上起来的势。
“这是一个可怕的人!”
一丝苦笑浮上白昼的嘴角。
随即,滔天大浪汹涌而来,盖地的波涛如同黑云压城一般,威不可挡的压了下来。
那一叶孤舟,随波逐流,任风浪急骤。
忽而,一切风平浪静。
白昼眼神微冷,死一般的宁静,终于来了。
白昼在等,等一个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就是现在!”
白昼手中的柳叶剑,动了。
诸葛渡人却停了,一双老眼,直勾勾的望着她。
白昼知道,诸葛渡人盯的不是她。
他盯的是谁呢?
轻微的脚步声,身后传来。
不是别人,正是沐黑,漆黑的手按在雪白的剑柄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白昼只觉他每一步落下,那种如鲠在喉的压迫之势便减上一分。
她忽然明白,死前的宁静,不过是她的幻觉,实际而是他动了,漆黑的手,按在雪白的剑柄上,第一步便破掉了诸葛渡人的滔天盖地之势。
白昼心里涌出一丝甜蜜,在她做好死的准备时,那个男人伸出了手,将她拉回来。
诸葛渡人停在离她一丈零三步的地方,再也没有动,苍老的身体,似乎变的更加苍老。
“这不像你。”
诸葛渡人笑了,苍老的脸上,浮出罕见的红晕。
沐黑站在白昼的身侧,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寒冷死寂的眼神里,却浮出了一道光。
“我就是我,没有像不像。”
沐黑漆黑的手按住雪白的剑柄,淡淡道。
“原来小白,并不是个冰冷无情的人。”
诸葛渡人收了那柄极为普通的剑,高兴的说道。
他重新变成那个慈祥又和蔼的老头。
“不,你错了。”
沐黑咧开嘴笑了,按在雪白剑柄上的那只漆黑的手,动了。
雪白的剑身一寸一寸的从剑鞘里拔出,冰冷的寒意,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你知道,饮者剑出鞘,它总要喝些什么。”
沐黑将雪白的剑随意提在手中,脸上的笑,狰狞中带着血腥。
诸葛渡人脸色变了,梅妻鹤子江晚晴和元化禅师的脸也变了,变的比饮者剑的剑身还要白。
沐黑动了,饮者剑雪白的剑身犹如一道雪白的光,逼退了斑驳的阳光。
“他出手了!一起上!”
话音未落,元化禅师将身上的袈裟,往空中一抛,尚未展开,即化作漫天碎布,四散而落。
江晚晴此时子不见了身子,一枚枚仙鹤神针犹如连珠一般,四面八方攒射而来。
诸葛渡人挥着那柄普通的剑,身入鬼魅,迎上了那道雪白的剑光。
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
待白昼反应过来,沐黑拄着饮者剑,单腿跪倒在地上,一道剑锋,自左而右,穿过整个右臂。七八枚仙鹤神针扎在他的后背上。
“他的剑慢了!杀死他!”
元化禅师见状大喜,抄起禅杖,泰山压顶一样,猛的跃起,劈砍下去。
“沐黑!”
白昼急喊一句,忙抄剑上前,却被一个麻脸汉子拦住,手里横着一根扁担,正是看门那汉子。
白昼急使了几路快剑,那麻脸汉子行止有道,防御的滴水不漏。
“小白,我来帮你!”
囚徒司马然手中的那杆旗杆迎上了元化的禅杖,巨力将他砸跪地上。
“混账!”
诸葛渡人狰狞着老脸,大骂不止,挑着那柄普通的剑,快速攻来。
“你带他走!我来对付他”
书生轻摇手中扇,横在了白昼和那麻脸汉子之间。
“加上我!”
钝剑孤独傲背着阔剑站了出来。
孤云野叟斗上了梅妻鹤子江晚晴,让他无暇分身。
白昼抽了身,柳叶剑急如闪电,杀向诸葛渡人。
诸葛渡人那柄普通的剑刚出手,柳叶剑已然刺向他的咽喉。
“好快的剑!”
诸葛渡人撤剑回护。
白昼借势拉住沐黑,一个轻身越过斑驳的树影,跳出庭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