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五天。
第一拨是一批道士,从武当山刚赶来的。
三个青年道士,摆出了一个阵形,叫做“三才混元阵”。
“一退两进”、“一正两侧”、“三路并星”、“六花叠元”,他们唱着口诀,从三面包围了唐飞。
阵型甫一发动,唐飞就看出,这是一个刚刚创立的新阵,由一个年龄稍大的道士带领,其它两个年龄稍轻的道士跟随,还在磨合之中。
他们竟然拿他来试阵,不知道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只喝了些不干净的水。
他一时怒发,一把夺下来那位年长一些道士的剑,噼里啪啦一顿扫打,三把剑全都变成一截一截的废铁。
三个人惊呆了,慌忙逃回人群中。
第二拨是这些道士的领头人,长髯飘洒,系着一个高高的髻子,用一把柔可绕指的软剑,潇潇洒洒,相当神气。
唐飞在地上捡了断成两截的木棍,一手一根,专打他软剑的剑脊,打得他缩手缩脚,不敢进招,最后只好退下去。
第三拨才是重头戏,这些道士合在一起,祭出了看家本领“七星阵”。
七个道士翻翻转转,各执一剑,脚下踏着方位,编着队形,轮流向他进攻。
他们配合得相当好,总是左右各一,中间两个,后面的三个在第一队进攻后立刻去封堵他的退路,好像就知道他向哪里退一样。
唐飞一开始纵高卧低,四下闪避,险象环生,一不小心就可能中了后面埋伏的人的冷招。一连想了好多办法,都没有突破他们中间环环相扣的联系。
观察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他们的步伐都循着一定的模式,而且跟着他的脚步,如果他向左,他们都向左,他向右,他们也都向右,剑势随着前后左右的步伐,前面刺,后面扫,再后面的人必然向两侧移开,去兜两边的退路。
看明白了,他不着急了,看准了一个动作粗笨的道士,准备拿他发难。
这个道士是这七个人中间武艺比较低的一个,不过可能他的辈分可能不低,仍然在阵型中居于一个重要的位置。唐飞趁他轮流到前排的时候,假装向后退,忽然贴着他的剑刃滑了过去,转到了他的背后,正好跟他站成了背靠背。
于是有三柄剑正对着这道士刺了过来,吓得他哇哇大叫赶来,竟然连举剑抵挡都忘了。
他想跑,可是唐飞紧贴着他,或左或右,或前或后,不一时,阵型大乱。往往是前面的剑刺过来,唐飞抓着这道士的裤腰带一转,把他转给了这几柄剑的剑尖,后面的剑扫过来,,他又一转,其他六个人投鼠忌器,既不敢真刺,又不敢真扫,这阵型已经没用了。
第四拨也是一个道士,但不是从武当山上下来的,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
这道士非常讲究,先让人在路边放了一个桌子,铺上黄布,黄布上供好牌位,他点燃三枝香,恭恭敬敬地做了几个揖,把香插在牌位前,这才脱去身上的道袍,露出紧身衣靠,迈着四方步,走到场子中间。
他手里提着一把剑,剑鞘外面用黄布裹着,抱着这黄布他向唐飞拱手。
唐飞也向他拱拱手。
“崆峒派唐运飞请教。”
他叫唐运飞,竟然只跟他的名字差一个字。
他刚说完,忽然发现唐飞已经到了面前,伸手就夺他手里的剑。
唐运飞一惊,急忙撤步,可是已经晚了,他退得哪有唐飞进得快。
唐飞手里抓着他的剑身,他两手抓着上下,拼命向回夺,他想,两只手的力量肯定比一只手大,但忘了唐飞还有另一只手。
那只手插向他的右肋,他急忙松开右手,格挡这一招,没想到唐飞右手顺手一滑,把剑抽出了鞘,剑光一闪,直刺他的脚面,他只有后退。
再刺、再后退,剑剑不离他的脚面,终于一路将他赶到桌子前,唐飞手腕一抖,剑身划了一圆弧,削向他的脑袋。
他只有低头,然后钻进了桌子底下,顶翻了桌子。
“哄”的一阵大笑,观众们开心极了。
第五拨是两个女子,玩长鞭的。
这两个女子似乎不是中原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长裙,但是鞭子却耍得非常好。
她们一左一右,结成了某种阵型,用长鞭缠绕,一高一低,一上一下,配合得非常好,而且长鞭上带着倒须钩,如果让钩上,大半是脱不了身的。
但是唐飞早就知道跟这些玩阵型的人怎么玩了,他用老办法,忽然欺身到一个个子稍低一点的女子身边,跟她背靠背,如影随形,弄得两个女子鞭子都甩不开。大概那女子害臊得紧,急忙退了下去。
第六天。
唐飞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他勒了勒了裤带,今天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天了。
郎三娘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不想说什么。絮儿也饿得只知道坐着,动不了了。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好像开了一个集市一样,人山人海,绵延出一里多路,人人都在说着里面的事情,天刚亮,院子外面已经挤满了人。
有人抱着包子,边挤边啃;有人提着午饭,因为一旦出去了,可能再也挤不进来了。房顶上,树顶上都站着人,都等着好戏开场。人群中不断地传来小孩子被挤哭的声音,互相责骂的声音,大声吆喝的声音。
唐飞坐在门前,积聚着精神,他看着前面一个正在吃着包子的大汉,左手提着一大袋包子,右手正往嘴里送,他只要冲过去一伸手,就能夺下来那一袋包子。
可是夺完呢?明天呢?后天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来。
胃里已经空得连胃酸都没有了,奇怪的是,他的脑子却越来越清晰。
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此时在干什么呢?大清早,她可能刚刚练完功,在收拾屋子,也可能还在练功,在练那些他教给她的招式。
每一个动作,她都做得无微不至,必须体会到真正的用意才罢休。她只要看到他会意的一笑,就知道这个动作是不是完成得很好。
她和花中快的功夫,基本上都是他传授的。
师父很少在山里,往往云游一两个月才回来,这时,就会考较他们的功夫。
“苏苏——”他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他闭上眼,这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而在这时,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再见到她了,这可能是他短短一生中最遗憾的事情了。
就算见到她,他会跟她说什么呢,说他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送了命,说他其实是被冤枉的,而他竟然连是如何受冤的也没机会讲。
但他从心底其实不怪霍老大,因为他远隔千里,听到几个兄弟的死讯,又听了不准确的描述,自然而然地相信了紫光寒他们的说法。
那就这样吧,谁没有一死呢!
只是,不知道会死在何门何派的手里,成了他们可以吹嘘一生的骄傲。
但是他想错了。
因为他一看到外面的阵势,就知道今天来的,没什么名门正派。
飞鱼帮、斧头帮、金刀帮、沙头帮……
他回头看看,今天一定过不去了,因为这些人在前面缠住他,后面就会有无数的人从窗户冲进去……
他叹了口气,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可能,要是他离开这两个女人,说不定她们还能活下去。
他决定大开杀戒。
飞鱼帮用的是鱼叉和渔网。
他出来的时候,四周的阵势已经摆好了。
鱼叉是用来投的,他只要往场子中间一站,四周就会有无数的鱼叉向他飞来。
渔网也是用来扔的,铺天盖地地扔出来,只要有一个缠住他,他就会变成一条死鱼。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向场中走去。
千万双目光盯住了他,几千几万人忽然鸦雀无声。
他冷冷地走着,眼睛盯着四周的那些手握鱼叉的人。
他忽然看到在对面的墙头上,一个瘦高的汉子手拿一只红旗,嘴里含着一只哨子,站得很高,一双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盯着他的脚,似乎在等待发令一样。
他笑了,差点笑出了声。
他知道怎么过这一关了。
他刚走到场中,就听到了一声哨响。
随着哨声,四周几十柄鱼叉向他飞来,同时,五六张渔网从不同的方向飞出来、张开。
他疾向后退,又是一阵哨声,几十柄鱼叉追着他,嗖嗖嗖地在身边落下。
他突然一拐,冲向了人群。
人群哗地一下向后退去,哨声停了。
人群像波浪一样,但是墙不会。
他冲到了墙边,轻轻一点,纵身上去,伸手将那个吹哨的人一把从墙上抓了下来。刚一落地,就点了这人的几处穴道。
他双手一抡,将这人举过头顶,一步一步地向场中走去。
鱼叉和渔网都停了下来。
人群又哗地向里面挤来,争相看着,拼命挤着,扬着脖子,屏着气,想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他把这人举到空中,向四周看着,谁还敢扔鱼叉。
没人敢轻举妄动,都在静静地看着。
忽听一声大喝:“斧头帮,上!”
人群中突然飞出了无数斧头,像蝗虫一样向他飞来。
眨眼间,将那个飞鱼帮的人剁成了肉泥一样。
唐飞一飞冲天,纵起数丈,躲过了一轮斧头雨,他向下看去,乌泱泱的人群,无边无沿,后面的还在向前挤,他内心充满了悲凉。
他身形一收,像只大鸟一样向人群之中扎去。
斧头雨跟着他,向人群中落去。
一片惨叫声中,一些人倒下去,一些人惊呼着向外挤去,但人山人海,谁也跑不动,谁也躲不过去,斧头劈向人肉体的声音清晰可闻。
唐飞又飞起来,向着另外一边纵去。
鬼哭狼嚎声中,他听见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拼命嘶嚎……
他忽然笑了,狂笑。
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疯狂了。
就在这时,远远地,忽然听到了一声异样的声音。
正在拥挤的人群就像被一股气流推向两边一样,闪出一条道路。
他听到了虎啸。
这里不是深山,但虎啸声却像是在深山大渊一样。
接着,他看到了花中快那张快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