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岳家庄不大，岳家不小。

　　他们来到的时候，大厅已经点起蜡烛灯笼，厨房里酒肉飘香，热气腾腾，野鹿、野兔正在上锅，就等着开宴了。

　　岳星杰为他们安排好房间，又带他们参观了岳家的庄院，原来这片宅院是百年老宅，岳家在当地也是有名的望族。

　　据说当年岳家的先人在前朝时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为了躲避战乱，从京城一带迁到了这里山区。

　　参观完庄园，回到大厅，紫光寒、祁伯阳等一一重新行礼、寒暄，相敬落座。

　　“快点，管家，吩咐上菜——”岳星杰大声招呼着。

　　唐飞没有在这些人里面，他跟车把式在一起，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

　　因为他不是燕北十三侠的人，不知为什么就跟车把式归在一起。

　　大厅里山珍海味，他们这里只有馒头和小菜。

　　大厅里醇酒美液，他们这里只有一壶老茶。

　　馒头很快就能把人喂饱，何况还有稀饭。

　　所以当大厅里还在杯觞交错，高声谈笑的时候，他们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

　　他们也没有楼上的房间，在马棚旁边有一个小屋子，小屋子有两张床。

　　不知为什么，吃饱了肚子，马上就犯困。车把式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

　　唐飞也觉得困，他也一头扎到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床前站着三四个大汉，端着蜡烛。

　　“你姓唐，唐飞？”

　　唐飞揉着眼睛，大半夜的，这是怎么回事？

　　“跟我们走吧，大爷有话问你。”

　　这几个大汉看起来很凶，挺吓人的，唐飞只好乖乖跟着人家走了。

　　走过大厅，大厅早已收拾干净，看来宴席早就结束了。

　　又走过大厅后面的庭院，抬头看见繁星满天，应该是深夜了。

　　过了庭院，一个大汉推开一道小门，现出一道楼梯，楼梯竟然是通向地下的。

　　唐飞犹豫了一下，后面的大汉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下了楼梯，地下竟然有一个很大的大厅。

　　这个很大的大厅有一个石门，石门关上，别说在这个地方杀人，就是打仗，外面也不会知道的。

　　现在这个石门关上，一串灯笼火把，照着大厅里的几个人。

　　除了七八个劲装的大汉，举着火把，握着皮鞭外，中间的桌子上坐着岳星杰，岳星杰的旁边坐着另外一个人，却从来没有见过。

　　墙边还有几个人，不过既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是被吊着，吊在房顶上，浑身被皮鞭抽得鲜血淋漓，几乎很难辨认出是谁。

　　但唐飞还是马上认出来，这几个人是紫光寒、祁伯阳和老老儿。

　　他也马上明白了，他们进了别人的牢笼。

　　“原来你就是唐飞，失敬失敬，在下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岳星杰竟然向他拱了拱手。

　　唐飞只好也向他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另外一个人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继续修指甲。

　　他修指甲用的不是指甲刀，是一把剑。唐飞一眼认出，那是燕青云的“孤泉剑”。

　　燕青云弃剑而去，这把剑就一直随着他们走来走去，但没人用。

　　从他斜着眼睛看一眼的表情上，唐飞马上知道这个人不好惹。至少他要让人知道他不好惹。

　　“还没请教二位是——”

　　岳星杰一指：“我表哥，浙东双雄老大，吕非。”

　　唐飞立即又一拱手：“久闻大名，不想在这里相见。在下对吕大侠心慕已久，与浙东双雄神交多年，在此相见，真乃三生有幸！”

　　他竟然把岳星杰见到紫光寒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黑暗中，只听紫光寒一声轻轻的叹息。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是吕非一说话，他就知道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但是，他还是觉得他在哪儿见过他，只是说话的口音或者语气变了。

　　“诸葛勤的东西在哪里？”吕非单刀直入，根本就不跟他多说什么。

　　唐飞笑了，他早就猜出，这些人想要什么。

　　“一个羊皮袋子？一张羊皮纸？”他问。

　　吕非“噌”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惊喜丝毫也不掩饰：“在哪里？”

　　他站起来竟然比唐飞高了半头，所以他看唐飞的眼神是居高临下的。但是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却是有点谄媚式的，可能是由于唐飞说出的那个东西。

　　唐飞摇摇头：“没见过。”

　　吕非眼珠急剧地转着，想弄清唐飞的真实意图。

　　“没见过？”他的表情变得很残酷，“没见过怎么知道是个羊皮袋子羊皮纸？”

　　唐飞懒洋洋地说：“因为在你之前，已经有人问过这回事了。”

　　“有人问过了？是谁？”

　　“一个老太婆，带着一个小女孩。”

　　吕非冷笑：“孙婆婆？”

　　“原来她是孙婆婆？”唐飞好像恍然大悟。

　　“孙毒人的老婆。”

　　唐飞好像明白了，明白了很多事情。

　　“所以一路上你们打闷棍套白狼，为的就是一张羊皮纸？”

　　吕非好像也很惊异：“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唐飞老老实实地说。

　　吕非仔细地看着唐飞，又看看吊在墙边的几个人，他有点信了。

　　“哼——”他开始在房子中间踱步，好像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

　　“羊皮纸上有什么？”唐飞好奇地问。

　　吕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不停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不可能！”他突然停下脚步，瞪视着唐飞，“你第一个发现诸葛勤的住处，别人都是跟着你才去的，而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那东西，一定是你先拿走了。”

　　“别人都是跟着我才去的？谁跟着我才去的？”唐飞不明白。

　　“廖摩生他们几个人，都是跟着你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唐飞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黑暗中，这一双眼睛发着光。

　　他忽然觉得他以前确实没见过这个人，但见过几乎同样的另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廖十侠和其他几个人都是我带过去的？”

　　“对，他们一直跟着你。”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一直在跟着他们。”

　　唐飞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可是，在这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唐飞说。

　　吕非大笑起来：“这样的谎话也太低级了。你竟然不认识那窝人，你还要做他们的老大。”

　　唐飞认真地说：“确实是，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吕非不笑了。

　　唐飞叹了口气，他竟然在吕非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他坐了下来，吕非也竟然没有生气。

　　本来应该是吕非坐在那张椅子上审问，现在，唐飞坐在那里，倒像是他在审问吕非。

　　“浙东双雄，吕非吕末。”唐飞说，“其实你们应该是孪生兄弟，对吧？”

　　吕非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从砀山开始，你们就盯着我们，但其实不是盯我们，是盯诸葛勤，对吗？”

　　吕非仍然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诸葛勤偷了一样东西，你们一直在找，但不清楚他藏在了哪里。你们担心刑讯逼供逼不出来，就想一直跟着他，看他什么时候取，再人赃并获，对吧？”

　　“小矬子有时很死硬。”吕非说。

　　“肃千带着诸葛勤到开封的时候，你们跟着他们到了诸葛勤的住处，但是不知为什么，肃千和诸葛勤都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反而返回了开封。你们于是在诸葛勤的家里开始四处挖掘，翻找东西。后院那个坑，是你们挖的，对吗？”

　　“是的。”吕非说，“我们几乎把那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什么都没找到。”

　　“等我去了的时候，你们以为我知道了什么，又跟着我，结果碰到了廖十侠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嫁祸给我，对吧？”

　　吕非摇头：“我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盯着。那几个人的死，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补充道：“更不要说，我根本没有闪电。”

　　唐飞眯起了眼睛：“那就是说，还有另外的人跟着我？”

　　“没有。”吕非肯定地说，“这一路我都跟在你后面，只有我，没有别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一直就藏在诸葛勤的屋子里。”

　　吕非点点头：“只能这么解释了。”

　　唐飞又问：“请教一下，你们如此劳师动众，不惜血本，到底在找什么？”

　　吕非看着他，能看出来，他确实不知道。

　　他站定在唐飞面前，说：“你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唐飞仔细地看了看，说：“好像也是个人，没什么不一样。”

　　吕非笑了：“其实很难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飞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们是蒙古人。”他一指岳星杰：“我们都是。”

　　“蒙古人？”唐飞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觉得就是。

　　“我们是亲戚，姑表亲，岳家是我们的姑家。”

　　“又怎么样？”

　　“我们不是一般人家，我们的祖上有个特别有名气的人，叫做王保保。”

　　他们竟然是王保保的后人。王保保的名字，谁不知道。

　　但是又怎么样？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当初王爷出兵京城，欲恢复元廷，未料胜，先料败，怕明军从南方袭取太原这个大本营，先将BJ的金银财宝全部集中起来，埋在了晋北的一个地方。为了保护这些财宝，他派了四员将看守，但又不想让他们知道真正的藏宝地方，于是画成了一幅藏宝图，分成四份，四将每人各执一份，只有当四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找见这些财宝藏在什么地方。”

　　唐飞点头，明白了。

　　“王爷当时吩咐，如果他出征取胜，自然会回来取出这些财宝，但如果不幸失败，希望他们能利用这些财宝，重整旗鼓，恢复皇室。可惜开平一役，元帝投降，来不及开库募兵，就大势已去了。”

　　“所以这些财宝现在还埋在地底下？”

　　“是的。四员将流落沙漠，从此不详，那四张地图也从此失落民间，再也找不到了。”

　　唐飞笑道：“有没有这回事都无从稽考，说不定只是个民间故事，说书人的瞎编乱造。”

　　吕非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我们是什么人家。”

　　唐飞一下子明白了：“你们家有藏宝图？”

　　“两份。”

　　“怎么会有两份？”

　　“我们家和岳家，本来就是亲戚，也是四员授命护宝将领的其中两员。”

　　唐飞不笑了，看来这事是真的。

　　“那么，这又跟孙婆婆有什么关系呢？”他又问。

　　吕非笑了：“本来没什么关系，是她自己非要挤进来，搞出点关系。”

　　“怎么讲？”

　　“孙家的毒药暗器你是知道的，在武林中相当有名气。”

　　“是的。”

　　“几年前，有个人到孙家卧底，想要偷孙家的毒药暗器秘方，被查了出来，打得死去活来，终于招了出来，原来她想要这些毒药暗器是想对付芒砀六狼。”

　　“芒砀六狼？”

　　“其实这人武功平庸，不得已想出了这个办法，以为有了孙家的毒药暗器就可以制服芒砀六狼，没想到自己先被孙婆婆打得六魂出窍，为了活命，她说出了为什么要对付芒砀六狼。”

　　“为什么？”

　　“因为诸葛勤偷了他们家的藏宝图。”

　　“原来这个人家里也有一张藏宝图，看来也是你们蒙古族的望族了。”

　　“元乱之后，蒙古皇族国戚纷纷更名隐姓，混入汉人之中。这家人原也是山东望族，因为得罪了一些人，被满门血洗，仅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这女孩子也不是平常人，就是她混入孙家，想偷学孙家的毒药暗器，结果被孙婆婆发现。”

　　“原来是个女孩子！”唐飞不禁惊叹。

　　“孙婆婆于是知道了这个秘密，开始四处追踪诸葛勤，但这老婆子思维迟钝，行动莽撞，不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反倒处处破坏我们的安排，要不是不想暴露行藏，我早已将她结果了。”

　　唐飞叹口气：“原来她也是想要这笔财宝的。”

　　吕非道：“天下谁不想要这笔财富，越是知道人多，越是复杂艰难。我们本不想兴师动众，但这一份图确实扑朔迷离，几年都搞不清下落。夜长梦多，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所以你们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只有手里的两份图，其它两份一直都没有找到？”

　　吕非冷笑：“你以为我们都是饭桶么？”

　　“就差一份，就是被诸葛勤偷走的那一份。”一旁的岳星杰插道。

　　唐飞睁大眼睛：“另外一份也在你们手里？”

　　“虽然不在我们手里，但在我们朋友手里。等四份图凑齐，我们就聚在一起，按图索骥，挖出财宝，按比例分成。”

　　“原来如此。”唐飞明白了，“看来你们现在只缺诸葛勤手里的那一份图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