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的一条湖边,两男一女和一个孩子站在木桥上,站在最前端的那个男子一身黑衣,眉宇间有些青色,眼底深邃却沉浮着抹不去的阴翳。
此时是晨曦,还未曾天明,湖面上飘散这朦胧白雾,将对岸的景象遮得看不清,唯有一条木桥直直的深入白雾里。
这面湖泊并不像洞庭湖那般碧水清澈,水里鱼虾跃动。相反,湖水黑漆漆的一片,莫名的给人一种冰冷恐怖的感觉。
站在苏筠身后的周临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苏筠看了看身后一副怂样的周临,道:“不用怕,只要你不掉进水里,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一身黑衣的月如故头也不回,声音低沉的道:“这湖里,是有什么吗?”
苏筠抹了抹周临圆圆的脑袋,解释道:“这湖里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有一些小鱼而已。”
说完她伸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用力的掷进湖水里,不消片刻湖水里就接二连三的跃出水面五六条黑漆漆的鱼。
这些鱼腹部有一条银白色的斑纹,与黑漆漆的鱼鳞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黑鱼不像长在清澈水里的鱼以食水草为生,它们都长了一口狰狞锋利的牙齿,恐怕根本就不是吃水草长大的,光是那一口獠牙就让人看了敬而远之。
苏筠道:“喏,这些就是小鱼,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啊?”
听她的语气就像是在介绍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可她身后的齐哲和周临可怖觉得这张了一口獠牙的黑鱼有趣,差点一连退了十多步。
月如故无奈的摇头,道:“走吧,别吓他们俩了。”
说完率先抬脚踏上了木桥,沿着木桥走进了白雾里,其余的几个人急忙跟上,边走边注意湖水底下,以防有食人鱼蹦出来咬一口。
苏筠看他俩那个样子,觉得有些头疼,道:“你俩至于吗?这些黑鱼只要你不招惹就不会随意的攻击人的,不用怕。”
齐哲才稍稍松了口气,道:“阿筠,这次我们来临江山庄,除了让按照庄主的意思让月公子执掌临江山庄,还有其他的事吗?”
苏筠面无表情的道:“除了这件事,你说说还能有什么事?”
齐哲嗫嚅半响,红着耳朵道:“就是……那个我们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闻言,苏筠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道:“往后在推推吧,现在哥哥走了,月如故也心神不定的,能不能执掌好临江山庄还是一回事,要谈终身大事也要先稳住临江山庄现在的局面。”
齐哲叹息一声,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筠看了看前面白雾里隐隐约约的黑衣身影,神色暗淡的道:“也许快了,也许还很长。”
六天前,那个在洞庭医馆里疯魔的月如故给苏筠的回忆还是记忆犹新,在月如故看到那封信上的内容后,双眼血红,体内内力暴走,差点走火入魔,还好苏筠眼疾手快的把人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不然现在站在面前的月如故就不会全须全尾了。
看来哥哥的离开对他的刺激很大,大到让月如故失控走火。
四人步不停歇,很快就走到了湖泊的对岸,剥开重重白雾之后,显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几座连绵不绝的峰峦,树木高大得参天蔽日,白雾就连在峰峦半山腰,让人无法看清雾中有何。
苏筠走到了月如故桥头,道:“跟着我走,临江山庄就在这几座山头后面,路上的机关有些多,你们最好不要东想西想。”
胆子小的周临很配合的点头,齐哲则是不言语。
苏筠满意的点头,随后起带头作用的走在了前面,月如故不紧不慢的跟着,目光却在四下的峭壁间流窜。
巍峨而立,易守难攻,两石壁间都暗藏弩机机关,借着流水的阻挡完全看不出来,这临江山庄建立的地理优势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走了一会,就来到了一处悬崖边缘,悬崖绝壁之上只有一座吊桥供人通行,吊桥之下是白雾翻涌的悬崖,被白雾一层又一层的遮住,看不清楚底下究竟有多高。
苏筠看也没看悬崖一眼,直接抬脚就往吊桥上迈,扶着吊索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她身后的齐哲紧紧的盯着她的脚下,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掉下去。
一群人摇摇晃晃的过了吊桥,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道延长到山上的小路,小路尽头黑漆漆的一片,让人看不清楚有什么。
这回苏筠没有急着带头,而是转过身来看着月如故,见他一脸的阴翳,叹气道:“待会见了我会向山庄里的人说明缘由,若是他们脑袋一根筋的不肯承认你,就把哥哥留给你的临江令拿出了,这是他留给你以防万一的。”
月如故摩挲着手里的临江令,眼底泛起了一层涟漪又瞬息平静,道:“嗯。”
见他神色黯然,苏筠也不好说什么,本来那天告诉他真相就已经刺激到他差点走火入魔,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也是强撑着摆出来的,他内心里怎么样,苏筠是真的不知道了。
带着几人一步步的往山上走,苏筠心里的沉重也加深了不少,更多的就是她与余疏行在这里长大的回忆。
三年前,余疏行出门查顾禀叶的死因,那时她死缠烂打的都要陪着他出去,美曰其名的是想见见世面,实则是她想出去撒泼打滚,那人无奈的摇头,和风细雨的说办完事就会和她一起回来。
可是现在,回来的人只有她一个,那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消片刻后,几人就到达了路的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道石壁以及一扇挤在石壁间的山门。大门呈灰白色,门前有两尊石狮子镇守,看起来不怒威严,密不透风的阻挡了前进的脚步。
苏筠打量了大门片刻缓缓的走上前去,她伸手在大门上摸索了一阵,紧接着摸到了一块凹下去的凹槽,手伸进凹槽里用力一按!
儿后只听见“轰隆隆”的几声石头摩擦声,那道威严的大门就缓缓的往两边打开,门后面是一座石桥,石桥的尽头就是临江山庄的大门。
苏筠带人过了桥,就看见山庄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人,大概有五六十岁,勾着腰杆正在扫枯树叶。她两步并做一步的跑了过去,那扫树叶的人闻声抬起头,就看见苏筠正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那人正是临江山庄的管事余庆。
余庆放下手中的扫帚朝苏筠行了一礼,慈祥和蔼的看着苏筠道:“筠丫头这是在外面受欺负了?庄主怎么不管管啊?诶,庄主怎么没回来?”
他这才发现,苏筠的身后没有余疏行的影子。
苏筠一听到他提起余疏行,眼泪几欲落下,最后还是憋了回去,道:“庆叔,哥哥主人他走了。”
余庆似乎愣了一下,最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沧桑的道:“嗨,庄主这走也不跟庄子里的人说一声,好歹我这把老骨头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想到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嗨,世事无常啊。”
余庆和余疏行的师父是忘年之交,虽然两人都是主子属下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在临江山庄没地位,顾禀叶走后,临江山庄的管理都是余庆一手操持。若是装装长辈的话,他确实是可以当余疏行长辈,而余疏行身负顽疾他也是知道的,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把目光转向苏筠身后的几个人,问道:“筠丫头,这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苏筠这才从伤痛中走出了,走过去一一介绍自己带来的这群人。
她先是牵住了齐哲的手,道:“庆叔,他叫齐哲,是哥哥在外面收的暗影,也是我的未婚夫。”
齐哲彬彬有礼的朝余庆行了一个大礼,道:“庆叔。”
余庆和蔼的看着齐哲,笑道:“好啊,这出去一趟筠丫头都找到自己一生所托的人了,你庆叔我高兴得很啊。”
苏筠又把躲在齐哲身后的周临拉了出来,道:“这个小不点叫周临,是穹峰宗的遗孤,现在被我们收留。嘿,小不点,快叫爷爷!”
周临胆怯的站了出来,喏喏的道:“庆爷爷好。”
余庆和蔼的摸了摸周临的头,温和的道:“小孩子真乖。”
最后苏筠指着月如故,道:“他叫月如故,是北君银月的关门弟子,也是哥哥此生知己,这次和我回来时按照哥哥临走前的意思来执掌临江山庄的。”
莞尔,余庆愣了愣,最后尽没有反驳苏筠的话,反而有些担忧的道:“庄主让这位月公子执掌临江山庄,老朽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庄子里的那堆暗影可不是这么好说服的,毕竟他们只效忠于庄主,突然间换主子,唯恐有异议。”
苏筠道:“庆叔不必担心,哥哥在临走时就已经想好了对策,他们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不然我怎么敢带人回来。”
余庆叹息一声,拿起扫帚扫走几片落在地上的树叶,道:“看来庄主也是坐了万全之策,想必这位月公子定有过人之处吧。”
月如故微微欠身,做出了一副临危不惧却又不高高在上的姿态,以示尊敬的道:“庆前辈过奖了,在下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是与贵庄主乃是生死之交,这执掌的权利总归不是我的,钥匙庄主回来了,这执掌的权利定还于疏行。”
余庆道:“唉,庄主回不回得来,恐怕就只能看造化了。”
寒症是从小就折磨着余疏行的,直到当年顾禀叶收留了他,费尽千辛万苦的翻遍了多少古今医术都没能彻底的根除,这种症状无药可治,不可治只能压制,可到最后还是会走到头。
每隔十年就会爆发似的发作一回,折磨的人生不如死,跨过了就会再有十年的光阴。余疏行跨过了两次,可是这三十岁的大关,他这次是注定跨不过去了。
许是早有预料,才会提前安排后事,才会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月如故嘴角微敛,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思,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余疏行会不会回来,只能自欺欺人的厚着脸皮揣测一定会有这一天。
到底会不会有这一天,其余的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