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让的手停在那边,动也不动,那壮汉说的话句句扎在他的心上,让他难受。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再涉及江湖上的恩怨。
那壮汉见没有动静,摇头叹气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志,又怎能强求?这一面或许就是你我兄弟二人见的最后一面。”他晃了晃脑袋,仰天长啸一声,“啊!”
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生疼。而后只见他身影一转,已消失在西楼中。
“这人谁啊,这么讨厌。”方惜雪不满地说着,又不得不过来与张小排一同将断掉的桌椅收拾妥当。
“小方妹子,你竟然不认识那人?”有人出声调笑道。说话的正是脸上有刀疤的那人。
方惜雪瞄了眼那人,说道:“邱不是东西,少在这说风凉话,知道就说,不知道就闭嘴喝酒去。”
“邱不是东西”是方惜雪给那人取的名号,他原名邱大头,是扬州的绿林中人,年轻时也曾做过不少恶事,后来被人斩去了右手,从此安分起来,不再混江湖。他又总喜欢嘲笑方惜雪,是故方惜雪赠了他这样一个名字。
邱大头讪讪说道:“那人就是江河堡的现任堡主,楚文承。如今在荆州一带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人物。”
“不认识,没听说。”方惜雪撇撇嘴。
邱大头笑笑也不再说话。
天色渐暗,西楼中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只剩下那书生还独自一人坐着,他喝酒很慢,每次都是只抿上一点,沾了嘴唇就作罢。小菜只要一盘花生,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嘴上不断念叨着什么。
张小排反正把那些话都当成了促使他打瞌睡的毒药和借口。
到了戌时,西楼中人少了,张小排就喜欢打瞌睡,等到了子时他却又极有精神。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子走进西楼,径自上了二楼。
张小排只是看了眼那女子,也没有作声。他早已习惯了晚上会有不同的女子来到西楼,直接去掌柜的房内。
“我早已说了那些事情不用再与我说。”房内,宋让看到来人,很不耐烦地说道。
“此次楚文承找上门来,大概是为了江河堡的事。”那女子并不在意宋让的态度,依旧平淡地说道。
宋让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
那女子接着见到宋让的反应,接着说道:“江河堡前段时间遭到不明势力的袭击,伤亡有些惨痛。关键是,到了如今还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势力。”
宋让脑中不由想起当年楚辰及一众江河堡附近门派的人被暗算抓起来的事。那事直到如今还是未解之谜。
“江河堡原堡主楚辰身受重伤后,一直不曾痊愈,如今全是楚文承在支撑着江河堡。而原先那些门派……你应当知道我说的是哪些门派,他们为了自保,与江河堡已组成联盟,甚至是已经搬到了江河堡内。”
“楚文承现在身上肩负的不光只是江河堡,还有那些门派数千人的性命。”
宋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也是明白了为何楚文承今天会出现在西楼中。他曾经与楚文承通过信,也告诉了他如今自己所在的地方。
或许今日他过来,是那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得他有些吃力不住,想要让宋让出手帮助。
可是他又怎能离开呢?
“江河堡应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吧?”宋让问道。
“那神秘势力为了隐藏自身,行事极为谨慎,是以动作较慢,以他们之前对江河堡蚕食的情况看来,至少还要两年,才能让江河堡元气大伤。只是……”
“只是也不排除那个势力会忍不住太多时间而提前对江河堡出手。”那女子站在宋让身前,一直恭敬地站着。
“多谢了,这事我知道了。替我转告秋阁主,多谢她提供的这个消息。”宋让不得不承认,这个消息他确实在意。
那女子抱拳,准备告退。
“哦,对了。以后你们过来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晚上过来,而且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直接上我房间。这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宋让说着,顿了顿,接着道,“算了,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宋少侠,那我告辞了。”那女子道。
楼下的张小排见到女子上楼,对着方惜雪说道:“你说这回这个女子会在二楼呆上多久。”
方惜雪作为沈梦归弟子,自然认识那女子乃是夕照水阁的弟子。她见到张小排一脸的八卦样子,懒得搭理。
“惜雪姐姐,每次来的女子都不一样,掌柜的真是好福气。”张小排一脸艳羡地说道,“也不知道掌柜的整天不是打瞌睡,就是酿酒。从来不会出西楼的一个人,怎么会认识那么多的漂亮女子呢?”
“看她们的打扮,又不像是那些画舫女子,可偏偏又都生的很是好看。”张小排注意到方惜雪的目光向他看来,连忙说道,“自然是没有惜雪姐姐好看的。”
方惜雪这才将瞪大的双眼转向楼上,嘴上说道:“你这般大点的,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吗?蒜末葱白——装蒜。”
张小排有些不乐意了,说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每次去采买蔬菜瓜果肉食的时候,那些大娘子小娘子的,我可见了不少。她们可都对我笑嘻嘻的,喜欢我得不行。”
“你懂什么,那些都是江湖女侠,没见她们走路都是带风的吗?一个能打你十个。”
“少在这唬人,那些大姑娘小姐姐的看着都柔柔弱弱的,多好看。”张小排偷偷看了眼方惜雪,小声说道:“不像某些人,凶得不行。”
方惜雪毕竟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张小排与自己离得不远,自然是将那些话全听在耳中。她刁蛮性子便上了劲头,快速伸手,拎住张小排耳朵,说道:“你有本事大声说出来。”
“惜雪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张小排赶忙告饶。
方惜雪这才松手,眼神却是又看向二楼宋让房门处。
“不过,这次掌柜的时间怎么长了不少,以往都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的,今日这都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吧。”张小排腹诽道。
话音才落,那女子就从宋让房中出来。她可能是有些急了,直接从二楼翻身跃下,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到了西楼外。
张小排见到如此情景,忍不住长大了嘴。
“还真是女侠!”
宋让慢悠悠从房里出来,朝楼下看了眼,见到楼中已没了其他客人,向着张小排招呼道:“关门。”
张小排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跑去将西楼大门关上。
方惜雪走到宋让跟前,说道:“宋大哥……”
“没什么,你也早些休息吧。”宋让打断她的话。
方惜雪只好作罢。她有很多的疑问在心里,但宋让却从来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总觉得宋让神秘无比,却怎么也探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只知道宋让与玲珑剑派还有夕照水阁的关系极好,她曾经问过自己的师傅沈梦归,却被师傅狠狠教训了一顿,叮嘱她以后不要再打探关于宋让的消息。而那些上了些年纪的师姐们与宋让熟悉但又好像不熟悉。
自她认识宋让之后,只有带她上玲珑剑派的时候去过一次,而后再不曾去过。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些师姐见到宋让的时候那无法掩藏的崇拜和敬重,或者还有些害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叫她一直都疑惑不解。
她也曾试图从那些师姐口中打探一些,却都以失败告终。师姐们都不愿意说起宋让,大概是被沈梦归下了封口令吧。
但方惜雪能够确定的是,她们都知道宋让的身份,只是不说而已。
宋让或许是个武林高手,但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使出哪怕一点点的武艺。她再做多少次的试探的结果都是一样,看不出宋让会武艺的任何迹象。
这叫她尚且还年轻的脑瓜子越加的好奇起来。
张小排在后院拿着自己刻出来的木剑,煞有介事地不断劈刺着。他的剑法凌乱不堪,或者说他本就不会剑法。
两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练着,他说他总有一日会成为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客,除暴安良。每每说到此处,都会被方惜雪拎住耳朵狠狠地教训一番。
但他依旧每日关门后,都会来到后院,接着练自己认为对的剑法。
宋让在后院中酿着酒,他喜欢喝酒,所以自己酿酒。自己酿出来的酒最是合自己的胃口。
“掌柜的,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张小排被突然出现的宋让吓了一跳。
“你那木剑呼呼的,比你打呼的声音还大,能听到我走路的声音倒也奇怪了。”
张小排挠了挠脑袋,一想也是,这木剑到底不比铁剑,耍起来没有那种好听的破空声,只有呼呼的声音,像在拉风箱一般。
“你接着练你的剑吧,晚些睡,等我睡着了你再睡。实在受不了你那震天的打呼声音,比前几日的北风声还大。”宋让收拾好酿酒的工具,忽然他心神一动,抬头看向西楼上方。
那皎白的月光,印照在青色的砖瓦上,安静又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