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动了？我这个老家伙也背不动你……”老夫人颤颤巍巍拄着拐，领着白面从灶房出来走偏道回去自己的小院子。

　　偏道与燃烧着大火的华府后院不过一墙之隔，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后院中混乱的声音。

　　老夫人自顾自走着，面上平静得很。仿佛那个被大火肆虐的家与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再忍忍吧……去我院子里就有大夫给你治了。”

　　文川被下了足量的迷药，身体无力得很。一点点微薄的灵气也在引燃丹火时用掉了。华良生又划破了他的脸手，一路上奔逃已经失血过多，身上还有多处烧伤。

　　文川能支撑着逃出杂房已经是在透支自己，此时他眼前昏黑一片，步子踉跄着，随时会倒下去。

　　事实上文川也几次倒下去了。老夫人只能看着他，等等他。

　　好在这个孩子意志力很强大，又能摸索着爬起来跟上她。

　　平时与良生说笑着几句就能走过去的路，此刻却这么漫长。

　　一老一小终于回到了院子。

　　老夫人的故乡是南方的水乡，华良生为讨她欢心特意修了这所僻静的院子。院子四面环水，树木葱郁，结合青瓦白墙像是一副水墨丹青的画。

　　平日里进出只能走四面曲折的小桥，或是乘停靠在岸边的乌蓬船。

　　这个院子在此刻，是华家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终于进了院子，赵大夫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大夫，我不过是年纪大了有些身体不适，是我儿子他瞎操心，我好得很呐。您先看看这个小的吧。”老夫人明白儿子将死的时候就看开了，也不想再用那些珍贵的药材维系自己衰老的身体。

　　良生没了，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赵大夫也看老夫人气色还好，反倒是这个小病人伤重得多。

　　“怎么伤成这样？”赵大夫把文川安置在床榻上，望闻问切的结果都不太好。好在伤者尚有一丝意识，大致说明了情况。

　　医者仁心，赵大夫一边可怜这孩子的遭遇，一边手法娴熟地扎着针。病人身上几处烧伤的伤口已经和衣服黏在了一起，尤其是他手里握的短剑，稍稍使力想要分开就会有血水渗出来。将外部伤口处理好后，迷药和灵气耗尽的问题都只能等病人慢慢恢复。

　　“伤势已无大碍了。”赵大夫收拾着自己的行医箱准备与老夫人告辞。和华家人世代炼丹相似，赵家子弟过半都行医。为践行济世医人的家训，赵家人开的医馆遍布各地，只在每年年节和祭祖的时候才会回在北洲雪国皇城的祖宅。

　　这个赵大夫，便是在五城之一的莽山城中开医馆的赵家人，赵景林。

　　赵景林医术颇高，口碑也好，来医馆的病人多到他根本抽不开身。

　　若不是华家家主亲自来请，又托了自家长辈的人情，赵景林也不会出这么远的诊。

　　刚和老夫人说了两句话，身后噼里哐啷一通巨响，竟有人破窗而入。

　　老夫人被吓得浑身一震，赵景林给她顺顺气安抚住她，一回头却看见破窗而入的人一皱眉叫出了一个名字。

　　“赵卿？”

　　来人表情凶狠，皱眉沉目，体型健硕十分高大，身体裸露出的皮肤还纵横着各种疤痕肤色更是不正常的灰黑色。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儿名字？！”赵景林惊怒，来人看上去就不是好人，莫非是儿子在江湖中招惹了仇家？

　　赵景林边慌着边小碎步挡在了文川和老夫人身前：“我知道你们江湖中人都有道义，这老人和小孩你不能动！有什么冲我来！”

　　林岳觉得好像又有什么误会。

　　刚刚他也是一时口快，兼带脸盲，更何况赵景林赵卿父子二人容貌相似，只是气质大不相同。现在一听，自然知道这是赵卿的父亲。

　　林岳本打算只带走那个孩子证明自己赌赢了，但好像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的亲人被烧死。

　　林岳举目四顾看到了躺床上的小孩。根据体内残留丹火的指引，应该就是这个孩子。不过现在看起来情况有点糟糕。

　　为了找这个孩子，三人兵分三路，但还是自己先找到了。林岳得意一笑，在赵景林眼中则是狰狞一笑。

　　和封剑门无关的人，林岳都没什么兴趣。

　　“赵……先生，你带上孩子，我带你们走。”林岳盘算好了，现在冲出去也就是个轻烧伤。

　　“还有个老人家诶？！林岳你是不是有病啊见死不救？”江晓只晚林岳一步找到这里，听到林岳这有意无意无视老人的话就炸了。赵景林显然也不信任连自我介绍都不说的林岳，更不愿意抛下老夫人。

　　对峙片刻倒是老夫人先有了动静。老夫人蹒跚着走到床边，把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这护身符我戴了好多年了，我能活到现在说不定也是托了它的福……现在我用不上它了，给你吧。”文川身上大面积的伤口都包扎着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着老夫人把玉佩系到自己身上。

　　赵景林看着老夫人的举动和神态有了某种预感，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华府熊熊燃烧的大火终于蔓延到了这个僻静的角落，老夫人的院子都是木质的结构，稍微碰到一点火星就迅速燃烧起来。

　　“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赵景林抽抽鼻子。他一直在院子里等老夫人，竟是在场几人中唯一不知道华家起火的。

　　一路上看见的惨象在江晓脑中掠过，江晓脸色一变，“这里也要起火了，我们快走!”

　　赵景林打横抱起文川，江晓扶着老夫人，林岳一剑劈开逃路，一行人往外逃。

　　到了院子外，大火已经烧到了岸边，湖色映着火光，呛人的浓烟缭绕。

　　“桥烧断了!走这边!”馒头挥手招呼众人上他找到的乌篷船。

　　船上全是钱币珠宝，看来馒头一路上都是在搜集这个了，这船大概也是为了偷运走这些东西而找来的，此时倒正好用上。

　　赵景林先抱文川坐上船，船吃水太深，馒头苦着脸往江里丢珠宝。内心盘算这两个陌生人哪里值这么多钱。

　　江晓给老夫人踩稳了船，伸手欲扶老夫人，老夫人却一拐棍劈断了缆绳。船身不稳，江晓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落水，林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回船中。

　　小船很快顺水飘远，江晓摊坐在船中，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向他们浅浅一鞠躬后，就像是全身没了力气，在岸边坐下，身后是不断蔓延的火势。

　　老夫人院子里的水道通向五城外的护城河，当他们乘着小船顺流而下几里路后，黑皮正等着他们，带他们去藏马车的地方。

　　林岳一行人刚走不久，却又有一个人，风尘仆仆，直奔向华府大门，悲极地怒吼：“都给我让开！”

　　来人一对双剑难有人敌，偶尔的闷棍冷刀也都有暗中一点尖刺为他破开。

　　他身后跟随着几个人，皆着深蓝色弟子常服，面有疲色。其他兄弟都为了接力开灵阵送他们来这里而耗光了力气倒在途中，终于到了浮岚城，就只剩下他们五人。

　　“莫要走了!走水了!”

　　赵卿带人赶到华府前门半里处，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挡，前进不得。

　　空中飘着灵气凝成的符文，是有灵阵师结了阵。

　　一个约五十多岁，但身姿犹有风致的女人在一旁维持着阵法，她身边有个老头子上蹿下跳，拦住了试图突破结界的赵卿等人。

　　华府大火被发现后已经无法控制，幸而有那女人结下阵，把大火封在华府中，才没有伤及五城其他百姓。

　　百姓们见没了危险，也不似刚才那般惊慌，都凑在旁边看热闹。华家以卖丹药起家，这种独门生意做起来太轻松，其中的暴利又让其他人眼红的很。现在看华家遭了难，一时间入耳的竟大半是些落井下石的风凉话。

　　既是人心不纯，也怪华家平日里盛气凌人。

　　但这结界一设，封住了大火，也封住了赵景林。

　　“我的父亲还在里面！让我进去！”赵卿早有情报知道华家暗藏隐患，昨日家中来信提及赵景林要去华府出诊就有不详预感。

　　他承受不起哪怕一点点父亲出事的可能。来不及阻止父亲出诊，他立刻让其他弟子们接力开灵阵送自己过来。

　　华府前门已是烟熏火燎黑烟弥漫，墙塌梁断。

　　还是来不及了吗……！？赵卿脑中闪过无数可能，但却还是留着一丝希望。他眨眼。

　　隐在暗中的小十八一剑点破灵阵师女人周身防御，六角的尖刺入一点穴，生死毫厘之间。

　　女人大惊，灵阵出现漏洞，压抑的火焰爆射而出，二人闯入灵阵。

　　赵卿绝望但又存一丝希冀地找遍华府，四处是焦黑的尸骸，破裂的瓦片，甚至有熔化的黄金流淌一片。

　　赵卿在老夫人屋中找到父亲的踪迹，周边却只有一具显然与父亲特征不符的女尸。

　　赵卿心下稍安，此时他已经被烟熏得焦黑，虽然带足了护身的宝具，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火。传说水火不侵的天蚕丝衣也处处破了洞冒着烟。

　　眼看着小十八在火中要撑不住了，赵卿带的丹药也用尽了，两人终于互相搀扶着在大火中跳入小河。

　　“咳咳!”浓烟呛人，小十八握着六角想要在结界上打开一个出口，动作却越来越无力。

　　那个女人显然清醒过来后加固了结界，誓要将火势封死在这里面。但这条河的存在她大概不知道，才连着河一起封了。

　　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赵卿心中的不甘让他提气挥剑，用上最后的力量——

　　将结界撑薄到极限后已经力尽，眼看着它又要反弹回来。

　　就像之前千百次的结果一样。

　　结界的那一端却有一把剑轻轻点破了这困住他们的屏障。

　　那姿态从容的就好像只是戳破一个水泡。

　　“十八，十一，为师教你的剑法，威力可不止如此啊？”

　　这声音平和中正，温和中又透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好面子要形象的赵卿，娃娃脸细皮嫩肉的小十八，在看见来人的一瞬安下心来，知道安全了。脑里一直紧绷的弦放开，随之涌来的是一直被他们忽视的疲乏感。

　　二人勉力在水中支撑着，身上染着厚厚一层黑灰，伤口被火灼了流不出血，大半皮肤已经是棕黑的焦疤覆盖，如同一层软甲，在水里泡得有些胀大泛白。

　　“五长老，你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