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出刀声在狭隘的巷道响起,男子的身影伴着回声猛地朝孙云帆直冲过来,他将钢刀拉到齐眉,刀尖冲前,运起某种身法,带给孙云帆莫大压力,这种压力乃孙云帆第一次体会,之前被洛山男子偷袭时,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相论于压力,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后怕。此次,可以说是每日坚持用功习武三月的孙云帆的真正首战,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不会只是像被师父打的青紫相接一般,稍有大意,便可以告别这个他还没有好好体会过的世界了,生性向来倔强的孙云帆突有种一种遇强则强的热血涌上心头,这让他的精神更加集中,感官又添敏锐,他觉得自己可以看清楚对方的刀路和身法,可以看清对方姿势中较大的防守漏洞。
“笃”的一声,男子感觉孙云帆左手一晃,有个黑影脱手而去,打向了自己右侧的墙壁,随响而来的便是自己右肋的一阵剧痛,原是孙云帆利用墙壁反弹之力将一枚坚石掷向了男子大开的右身,这投掷方法并不高明,一般武林人士有所防范都可以轻松避开,但难得的是,孙云帆不仅精确判断出了石子反弹和男子冲锋的时机,而且使用的是不利的左手,劲头依旧强横,这当然得益于孙云帆每日的坚持练习,也得益于孙云帆的过往生活,要知道,兔子可要比对方男子灵敏太多太多。
男子吃痛下意识的用左手去捂右肋,右手持着的刀自然放下,孙云帆见机抢攻,一柄摩擦的十分尖细的刀尖直插男子胸膛,男子大惊,不顾疼痛将钢刀回护胸前,将将挡住这迅猛的一击,孙云帆收刀再捅向男子小腹,男子边后撤边挥刀阻挡,孙云帆趁对方刀路下行之际再甩石子,直击对方眼睛,男子一直留意着孙云帆左手,见又有黑影飞出,一个铁板桥向后下腰躲过,又一跺脚,凌空后翻再次和孙云帆拉开了距离,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令他恼怒的是,自己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不仅没能做到三招斩首,还被逼出一身冷汗,越发恼怒。他深知这个小子武技浅薄,无非是偷袭占了便宜,所以再次出手就已做好了准备,他再度拖刀而来,孙云帆猛发两石,一被躲过一被钢刀震飞,孙云帆只想后退,但是他早早就瞥见了在他身后不远的拐角处,胖福一直在露着半个脑袋偷看,生怕自己退了,胖福瞬间成了对方出气的筏子,自己手持的又是木刀,无力硬接,只好运转步法咬牙坚持躲避刀路,呼呼呼三刀连贯劈出,一刀插肋下,二刀砍腰腹,三刀再击右臂,每下都撩着孙云帆的身躯划过,凶险万分,若非这皆属蹬流意的腾挪路数,孙云帆真要肢体分离于此。胖福看的是不停惊呼,他其实十分想转头逃跑,但是不肯抛弃兄弟的义气又在唱反调,一时间两条腿只像在打架。
咔啦一声,木刀被钢刀从接近刀柄处一击斩断,孙云帆右手吃痛,刀柄脱手,心下大惊,他深知自己无力对抗成年的江湖男子,只想靠着机巧路数偷袭拖住对方时间,但此刻木刀已断,手中再无兵刃对抗男子手中钢刀。停止思考比霖鱼更可怕。经过电光火石间的思索,他心一横,摆起风涟拳架势,几乎在刀柄坠地的同时,双掌前后合并猛推一掌,内力急充掌力,直击对方持刀右手腕,正是风涟拳中的“双股合旋”,男子又是毫无防备,他完全想不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鬼会这般多种架势,因不知彼致右腕遭攻,他只感右手一阵拧痛,似乎有种怪力旋转着肌肉一般,顿时持刀不稳,单刀下掉。
正当孙云帆以为又扛过一合之时,男子左手突然抄起下坠单刀,再度举起。无论如何,饶是孙云帆机关算尽,但对方依旧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机敏成年汉子,小亏小闹完全阻碍不了敌不过的事实,男子凭借多年的武道本能,左手瞬息抄刀,暴怒之下抬手便砍,如此距离,孙云帆真是避无可避了。
“帆儿,蛟游浅海!”一声大喝传来,孙云帆听得此声,在大脑还未做出判断之际,身体便已经行动起来,习武就是这样,日常操练为的就是要在各种危险来临之际,可以本能的运用所学招式化险为夷,光靠脑子思考,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抗的过那神出鬼没的刀光剑影。
孙云帆原本支撑重力的右脚尖倏的向前发力,在身前的左脚伸直做劈叉状,下腰后贴右脚跟,一个滑步竟让钻过了男子当下,这是蹬流意的步伐要领之一,因速度太快,男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便没了踪迹,当他再回头之际,只听得一阵呼啸风声传来,便感觉天空不停在旋转,旋转停止后,他没能看见那个小子,而是一具保持左手持刀向前姿势的身体,只不过身体上方少了颗脑袋,一股股鲜红液体不断涌出,溅的自己满眼都是,他想举手去擦擦眼睛,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然而就在他快想明白的前夕,自己的双眼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在狭窄的巷道内,一个无头男尸不断抽搐着身体,脖颈处鲜血四溅,很快,血柱消散,扑腾一声、死尸倒地,而一颗脑袋却因外力击飞滚了出去,大嘴张开,双目不暝。脑袋旁一个肥胖的身躯瘫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头颅不断地蹬踹着双腿,虽想拼命逃离,但却未能后退一尺,张着的嘴想大喊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因为滑步力道足够,孙云帆将将离开了血柱喷溅的范围,身上依旧清洁,而当他回头看去,除了那一句尸体令他错愕外,更令他揪心的则是浑身血污的李小福。
孙云帆回头看了一眼比他撤步更远的张清泉,师父正在运气震刀,抖落刀上血液,见师父面无表情,孙云帆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他努力克制杂念,转身快步向胖福走去,生怕对方就此心神失常,对于如何宽慰胖福,他不需要思考什么,因为太过了解,无论日常如何打闹,脾气如何不对路,这都是他的兄弟,是超过朋友的朋友,更是救命恩人。他走过去面对着胖福,挡住了他看向头颅的视线,啪的一下抽了胖福的脸颊,后从自己衬衣中撕下一摆,开始给胖福擦拭身上血污。
孙云帆开口说道:“就你,还家中藏有无上武学,还在村里称王称霸,我呸,见个死人都吓成这样,我看看,尿了没有。”说着就拿撕布要去擦胖福下裆。
直到这个举动,胖福才惊得反应过来,他怒目而视,猛打孙云帆手背,:“滚你大爷的,我是你大哥,你尿了我都不会尿,他妈的,他妈......”说到后面,胖福已经开始喘气了粗气。
孙云帆嘴角一抹微笑划过,淡淡说道:“行了行了,没事了,后面那个砍人的是咱们落霞郡的捕神大人,死的是个江湖逃犯,我跟捕神学了两手功夫,想试试自己,托大了托大了。”孙云帆随口编着瞎话。
胖福听完更是气如斗牛,骂道:“你他娘的,装什么大蒜,你这点微末道行还他娘的敢去抓杀人犯,你瞧画本瞧魔障了吗!差点带上老子折在这里,要不是运气好终于等到捕神前来,咱们可就......唉,你他娘的,你他娘的......”
孙云帆赔笑道:“是是,我这不也后怕呢吗,错了错了啊,不过话说回来,谁让你偷偷跟着我的,有此一遭也是你活该,所以你也别想让我赔你点啥,我都已经撕衣服给你擦血了,回去肯定会被我娘骂的。”
这话却是噎了一下胖福,他刚才脑子里确实闪过了要孙云帆偷他老爹藏的私酒作为补偿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跟踪在先才遭遇此事,果真一时半刻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只好又骂了两声。
事实上,孙云帆心里的惊慌程度完全不亚于李小福,只不过多日来听了不少张清泉讲述的砍杀往事,再加上自己无数次宰杀动物的经历,让他硬生生的扛了下来,但最重要的一点,其实还是心性,孙云帆倔强、要强、心思缜密、果敢、大大咧咧、自认为豪气冲天,即便此情此景令人骇然,但当看到朋友面遇危机时,那油然而生的壮志凌云之心倏的激起血液上脑,让他快速恢复冷静,重拾思绪。这其实不难理解,在日常生活中,当多人因故萎靡时,往往会有人或因责任或因礼法而克制恐惧或悲伤,率先站出安抚众人,亦是此理。
孙云帆不停地凭借安慰胖福来克制自己的恐惧,他拉起坐在地上的胖福,说道:“今天就先这样,你先回去,晚上咱们再续,我会好好跟你说说这些来龙去脉,现下我还得收拾身后的乱局,可否?”
胖福站起身,看向不远处正盯着自己方向的捕神,他其实也十分想和捕神拜会一二,但是终究不敢跨过那具尸体,况且,此刻寒暄过于不合时宜。
孙云帆看胖福没有回应,补了一句:“我就知道大哥雅量,还想着留下和弟弟一起搬运尸首,好人呐。”
胖福闻言大惊,喊了一声:“多谢捕神大人救命之恩!”之后,又瞪了孙云帆一眼,强忍住自己不去看那尸首,故作镇定的从巷道另一侧离去。
待胖福身影消失后,孙云帆身形一软,靠墙坐倒在地,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方才一战死相环生,实质已经耗尽心力,无非是一股帮助胖福的意念帮他撑了下来,现下,诸纷已熄,劲力一松只觉浑身酸软,再难站住。他看向张清泉,吐气说道:“师...师父,您去哪了,就在您家门口,打的这番热闹,怎的恁久才来,再晚些,您就只能给我收尸了。”孙云帆话音刚落,自己又转念一想,补道:“啧,您不会,在一旁看热闹来的吧。”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娃子聪明。”张清泉似乎已经忍了许久,终于笑出了声,“是啊,蹲房顶上看来的,看的是真着急啊,好好的行军刀法让你给用的,唉,明明就是个一合之敌,结果花哨百出后自己还是差点给人祭了刀,把为师教导你的不停思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唉,不堪,真是不堪。”
孙云帆用双指指向张清泉,气的不停哆嗦,他也实在想像胖福一样开口骂娘,但一是没有气力,二来还是不敢,屁股的疼痛烙印一直在提醒着他,终是将这口气憋了回去。
只听张清泉说道:“除了武艺不堪之外,其他倒是不错,知道替师父分忧,还知道用元一心法来和为师产生共鸣用来呼唤,嗯,想法不错,有点意思。”
孙云帆听了这番话,又觉得有些受用,脸上回了几分自信之色。
可下面的话,又让这刚出来的几分气色又掉了回去。张清泉道:“可惜啊,你太小看为师的耳劲了,当你走到这条巷道上的时候,为师就知道你来了,更何况那奔跑打斗之声,唉,天真的孩子。”
孙云帆琢磨起来,“是啊,师父是何许人也,这么大动静,院内又十分安静,师父又怎会不知,终是我思虑浅薄、目光短浅,处世不深啊。啧,不对,等等,若是如此,那每次来时那又换暗号又敲门是为了什么?”
孙云帆越想越心怒,他盯向张清泉,手指向院门方向,刚要开口说话,张清泉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可惜,可惜,太早了。”两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很多事不必开口皆能瞬息明了,聪明人间的交流有时候就是这么省力。张清泉就是没事拿孙云帆解闷,而且觉得被识破的有些早,少了很多乐事。孙云帆气的咬牙切齿,他并未受伤,但现在只感觉有口闷血就要喷吐而出。
少倾,张清泉一手托着尸体,一手拿着头颅,向一个无人小巷走去,那里孙云帆没有去过,但是两声噗通告诉他,那里有口荒废的水井,一会院门打开,李婶拿着笤帚走了出来,开始安安静静地打扫血污,张清泉终是心软,没想让这个娃娃过早沾染此事。孙云帆瞠目结舌地看着李婶,她从出来到回去,未发一言,十分熟稔,和平日慈眉善目与他一起做家务的判若两人。果然,师父所说一刀一个,看这架势,果真稀松平常了,唉,人活一世,说没就没了,江湖啊,有人来就有人走......
他此刻刚站起身,正逢投尸回来的张清泉,后者看出孙云帆的疑惑,解释道:“暂存而已,晚些待我上报后,会有专人来处理。”
孙云帆微微颔首。
“走吧,进屋去,今日符升那小厮有事被差出去了,没人与你对招,也逢今日有了比对招更好的锻炼,所以今日便歇一歇吧。”
张清泉虽是言语随意调侃,但其实内心还是十分欣慰的,这个习武三个月的孩子不仅反应机敏,又十分果敢,虽略显鲁莽,但年少气盛也为正常。而真令其眼前一亮的,还是那对垒之事,他一直在旁掠阵,他看的出现今的孙云帆躲得开哪刀,躲不开哪刀,运起蹬流意的孙云帆可谓驾轻就熟,正如张清泉所料有惊无险,这是必须要面对的,自己迟迟不出手,为的就是这般在险境中的锤炼,为的就是敢于对数倍强于自己的人出手寻找生机,这是喂多少次招都难以换得的实战经验,此次又是初战,十分可贵。另外,现在的孙云帆不仅将所学渐渐融汇贯通,且可以不像某些死板的习武之人一样硬套招式,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知道该做什么,更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份思绪其实才是作为武者来说真正难得的事物,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若不是他那不错的天赋和无可比拟的兴趣坚持磨炼武艺,换做他人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
孙云帆听得师父吩咐后颔首,跟了上去:“那今日做些什么?”
张清泉摸了摸短髯答道:“你为师父这般搏命,依你的无赖性子,总是要有所回报才是,唉,说吧,你想要什么,反正我也没啥新鲜东西。”
孙云帆想了想,又搓了搓手,灿灿一笑:“那,师父,我想听听您跟师娘的故事。”
张清泉并不吃惊,似乎早有意料:“唉,好吧,知道你小子耐不住这性子,来吧。”
孙云帆闻言大喜,越走越快,那之前的恐慌、担忧、气恼也渐渐地消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