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脚,孙云帆屁股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泥脚印,他踉跄了两下,借势扑倒在了母亲的腿前,孙静水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臭小子,你老子我还没死呐,这么大的事都敢不跟老子商量了!”
孙云帆没有看他,就是死死地抱着赵箐的腿,想象着自己哭泣时的声调,努力地模仿着,赵箐本能的在为家庭打圆场,不远处海边在洗衣服的邻居听到了孙家的呼喊,只是应激地扭了下脖子,便再也不以为意,对他们来说,孙小子挨揍,太过稀松平常。
此时的孙云帆,他其实并不是很害怕,因为先斩后奏是他细细思量过后的结果,这个师父很有名望,不需要徒弟入门,不需要离家,不需要协同经营门派,更重要的是,可能不需要送钱,这个师父有点像孙云帆捡来的。他先是诱导着问父亲如果有这样的人教他习武,他会不会阻拦,父亲没有直言拒绝,只是让孙云帆少睡点觉,省的不知道现在做的梦是白日梦。所以当孙云帆把这个白日梦成真的事情经过告诉给双亲时,孙静水脸上的惊愕远比生气占比大的多,孙云帆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没有躲孙静水的这一脚,他知道,这是当爹的为了权威和尊严而踢出的一记“我是老子”之脚。
孙静水这个人平时还是很好相处的,不喝酒的时候比较洒脱,不爱计较小事,用他的话说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条命是别人赏的。现在的他只想尽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得好一些,他已经把自己拥有的都奉献给了母子二人。毛病就是挣了点钱就愿意去买醉,醉酒后便会暴露出经常压抑着的本性,自卑与某种无法原谅自己的情绪,要么发泄在自己身上,要么就发泄在唯一比他地位低的孙云帆身上,赵箐他不敢惹,即使酒后乱性也不敢惹,自从几年前自己酒后打了赵箐一个嘴巴,结果喝醒酒汤时被草药麻痹,让赵箐打到十日没下来床之后就再也不敢了。正是如此,孙云帆才被逼着练出了一手令人称奇的洞察技能,什么喜怒哀乐,山雨欲来风满楼,孙云帆看在眼里,算计在心头,几乎就没在孙静水酒醉后吃过大亏。
孙静水知道自己没什么出息,还因为出海的事搞得家庭分崩离析,所以对自己儿子有所期待,不强迫,但也不纵容,想着以后能做点什么让人看得起,不挨欺负就好,此次乍一听到孙云帆的拜师经历和种种好处,疑惑自然有,但该惊喜还是要惊喜,孙静水本来就喜欢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丰功伟绩,自己儿子要是能在江湖扬名,那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只不过转念又想到这臭小子没把他放在眼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无论如何得做出一种让你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你必须拿出下不为例的态度来,架势摆好后,赵箐再一给台阶,这事就算成了。孙云帆全部预料到了,果然此刻赵箐打了圆场,安抚住孙静水,赵箐又掐了一下一直干打雷不下雨的孙云帆,让他松了手,说了句:“人小鬼大。”之后就走进了卧室,不一会,赵箐拿出来一瓶灰尘遍布的酒坛子和一块一寸长短的形状并不规则的紫色玉石,孙静水看见了酒坛想起身争夺,被赵箐一瞪又坐了回去,开始发蔫。
赵箐将物件放到桌子上,缓缓说道:“这酒是你爹打算在你成亲时候拿出来喝的,得有十五年了,这石头,就算是你娘我的嫁妆,你也知道你外公和你舅舅是在赟州当兵的,那年凯州很多地方莫名其妙地突然兴起了一个邪教,以什么众生平等,朝廷无权管制为由吸纳了很多信众,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了他们,不给金不给地的,连命都不要了,凯州本土很多士族兵丁家属都参与了进来,颇有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架势,于是只得从赟州调兵镇压,一打就是八个月,谁料到,你外公和舅舅一去不复返,后来他们的战友把尸体棺椁送了回来,我们才知道了噩耗,我和你舅舅是赟州出生的,但你外公原本就是元州人,十分喜好大海,我们安葬了你舅舅后,外婆就带了家当将你外公带到西海海葬了,两口子感情太深,你外婆当时就病倒了,我们就在望阳村找地方养病,这期间我结识了你爹,他也帮衬着我照顾你外婆,但回天乏力,没多久她就撒手人寰了,为娘我孤苦一人在你爹的帮助下于这望阳村方才是安居了下来。”
赵箐拿起了石头,一边抚摸一边说道:“这石头,就是你外公“归来时”别在腰带中的,也许是他在战场上缴获来的,毕竟那个邪教搜罗了很多民间财物,我想着以后哪天闹灾荒了,能拿出去卖了换口粮食,结果一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也就一直留到今天了。现今就让你给张捕头拿过去,当做拜师礼吧,不论人要不要,表示了咱们的诚意,也算是给我们赵家的后世铺了路,你外公会开心的。”
孙云帆听得感激,有些内容他早听过,也有些今天才知道,比如这块石头的来历,它看起来比自己那块要小不少,虽然看起来很值钱,但却不似自己捡到的这般因为不停散发寒气而令人感到惊奇,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簪子,我娘果然把值钱的藏得死死的,得亏我没把我这块交出去,要不就亏大了,念头一闪而过,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酒坛和紫玉石。
赵箐最后补了一句:“捕头要是不要,你可记得给我拿回来啊!”
三日的清晨,孙云帆早早起来,着装洗漱,很是精神,母亲给他做好了早饭,父亲还在酣睡,用过早饭后,孙云帆拿起酒石直奔落霞郡而去,因为伤情未愈,走的还是有些吃力。
濛泷街,卯时六刻,孙云帆来到了大街外围,他觉得朦胧街的气氛不太好,不是很愿意在那里等待,他找了个大树下背影角落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画本看起了第三遍。
“你确定是在这条街里吗?这也太大了,就咱们三个人如何盯得过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说道。
接着是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今日休沐,我盯了一晚上,肯定是进这里了,唉,干吧,没奈何也得干,他总得吃喝拉撒吧,处理生活琐事他总得出来吧。”
一个有些沙哑的陌生男子声音再度响起:“小点声,去别处。”他看了一眼离他们不到三丈的小男孩,这孩子身旁放了一坛子酒,抱着一本书在傻乐,刚才的两人因为孩子被挡在树后,一时间没有察觉。
三人走后,孙云帆又傻乐了一会,确定三人却已走远才匆忙起身,未保险他在濛泷街里绕了两个圈后方来到张清泉的房前,两长两短四声响起,砖块一动,房门打开。
“尚未到辰时。”张清泉严肃地说道。
“有人欲对您不利,让我进去再说。”孙云帆边说边往门里扎。
张清泉没有阻拦,孙云帆往院里多走了两步远离了房门,没等张清泉开口他便说道:“刚在街外有三个外乡人,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觉得可以断定是来盯梢您的。”
张清泉略一摆手,让他噤声,大步走进房内,一会又走了出来,神态平和,说道:“未到辰时说话不要声音太大。”他看着露出疑惑表情的孙云帆,又解释道:“待会缘由便知,说回刚才的事情,这对为师来说很是正常,你不必大惊小怪,为师终日奔走缉凶,各方势力得罪了不少,郡城捕快有限,不要命的江湖散人这么多,有那么几个敢跟我掰掰手腕的也稀松平常,只不过为师嫌麻烦,不愿受他们挑拨,也就随他们去了,一般人也跟不住我或者不敢跟太近,以至往往跟丢,但若是真的跟到了我的家里,那自然也是一刀一个绝不含糊,府衙里的差从会完善后事,这个特权府衙大人是给了我的,算在江湖账上,不做官府计较。”
孙云帆一边听着一边看向门口,张清泉要求的敲门暗号一事无论是谁都会产生联想,孙云帆已经琢磨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师父是怎么解决的他没想出来,现在听来,一刀一个,他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很多思绪。“看来府衙大人真的很器重您。”
张清泉微微笑着说道:“我跟大人也快十年了,是个很好的官,他在我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如果没有别的情况,我打算就此追随他了。”
孙云帆消化了一下,接着又问:“您方才说一刀一个,到底是有多少个?”
张清泉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孙云帆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呵呵,这帮宵小也是最近这三年才出现的,可能是这几年我的声名有些过高,新仇旧怨皆至,终于引来了祸端,也并不是很多,大概二三十个吧。”
孙云帆有些惊诧,低声问道:“都死了?”
张清泉负手说道:“嗯,不能让他们告诉别人我的家在哪,因为我家的这个位置不利于监视,所以既然敢盯梢那就决计跑不出去,至于原因,你随我来便知。”
张清泉迈步进了正堂,孙云帆一声不出地悄悄跟在后面,接着张清泉打开了内堂的房门,孙云帆远远地看见一个妇人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她面色有些惨淡,但难掩秀气,一张尖俏的脸上柳眉舒展,泛着淡粉色的嘴唇轻合,给人一种病娇娘的美感,妇人的呼吸十分缓慢,似有进无出,孙云帆看着不禁有些心悸。
他轻声说道:“这位是?”
张清泉的音调不减,只是有些柔和:“我妻子润雨,不必如此小心,她只要睡去了,就不会被吵醒。”
孙云帆问道:“这就是您说的不能被人打扰的原因对么?”
张清泉给妻子掖了掖被子,继续说道:“因为一些原因,她生了病,每到夜里便会惊醒且时不时的变得焦躁恐惧,有我在身旁护着就会缓和很多,进食后就能继续入睡,到了辰时左右便会一睡不醒,我当班时也会抽时间回来照顾,已经...已经很多年了......”说到最后张清泉的声音越发暗淡。
孙云帆轻声问道:“无法医治么?”
张清泉摇了摇头:“本来就是要给阎王收去的命,是机缘巧合寻得陆神医后救下来的,虽然留下了嗜睡的病根,但更主要的还是心病,陆神医也无可奈何。”
孙云帆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有关陆神医的信息,但没想起来,他对非武林人士并不是很清楚,接着问道:“可以告诉弟子发生了什么事么?”
张清泉站起身:“以后再说吧”,说完就往外堂走,“你刚才拿了什么东西?”
进门时,孙云帆顺手将酒坛和紫玉石放在了外堂的桌子上,张清泉开口一问,他才想起要事:“是我父母要我孝敬您的,一坛十五年的酒,一块紫玉石。”
张清泉走到桌前拿起石头端详了一下,说道:“这怕不是你娘的嫁妆。”
孙云帆点头道:“嗯,是的,不过也是机缘巧合捡来的,不打紧。”
张清泉颔首:“那也是很值钱的物件,我懂你父母的心意了,这酒你拿回去,为师戒酒很多年了,这紫玉石我也不要,但是我不会还给你,你告诉你娘,等你武艺登堂入室时我会还给她,否则便到当铺去寻吧。”
孙云帆一愣,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以一种什么心态来看待这件事,只得陪笑道:“是,师父,弟子会好好习武的。”
张清泉摆摆手:“为师没在武道上收过弟子,此次也算是看你顺眼才勉强为之,我膝下无子,日子确实有些寂寥,也有过收徒念头,但冤家太多,不敢轻易尝试,现今虽收你,但你我毕竟不熟络,若我发现你有其他企图,我定会亲手废了你。”
孙云帆心态端正的回了一礼,表示虚心接受。
张清泉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不止习武,为人处世,推敲侦断和一些其他杂学,我也会尽量传授于你,每四日来此一趟学武,其他时间若有闲暇也可以过来逛逛,帮帮李婶,哦,李婶住的不远,是我雇来照顾妻子的,平时晚归早来,我当班的夜晚她会住在这里。”
孙云帆一边听一边点头。
“嗯,你似乎负伤在身?”张清泉看向了孙云帆的左腿。
“嗯,是的,养了三个月了,应该快痊愈了。”
“如何造成的?”
孙云帆简单讲述了一下和豹王的遭遇。
张清泉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略做沉吟,继而说道:“小小年纪,有这般胆色和判断,确实难得,我本想安排些杂役让你的身体变得坚毅和柔性些,现在看来可能不必了,嗯......也罢,既然负伤还是修养为主。那就先从调理身体开始学起吧。”
孙云帆瞬时感觉兴奋起来,拱手作揖道:“全凭师父做主。”
张清泉点点头:“好,去到院子里,脱光衣服吧。”
孙云帆挠了挠头,表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张清泉不屑的撇了他一眼,说道:“慌什么,为师需要检查你的体格,这是因材施教最基本的要求,我应当比你爹年纪还大,你有什么可顾虑的,臭小子之前那么狂放,现在墨迹什么,速去。”
孙云帆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缓缓向院子走去。但是他却直观感觉到,这个师父并没有外表那般严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