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城作为宁国五大城之一,又兼具军事重镇之名,方圆百里的民众俱都悍勇,青林院自设于城内后,所收学员日常修习亦是多以军阵配合为主,组队攻伐练习乃是常有之事,故此院内相较于其他的皇家学院来说少了一份堂皇,多了一份宽敞。
及不上皇都长宁城其他武道学院的贵胄之气,也不似繁华的鎏锦城里七皇孙平沙学院,需知平沙院可是传闻中有着诸般奇技淫巧。
至于剩下两城康阳城和灵溪城皆无皇家学院,重要性上明显不及都城长宁与鎏锦、北林。
宁云林与沈明伟私下相聚,大多是在青林院院长室,今晚也不例外,差别只是室内还是室外。两人亦亲亦友,关系极紧密,日常斗嘴不过增添一丝随性之惬意,终归是有事相商的。
准确的说,是宁云林想安抚安抚自家小舅父,毕竟今日早间推却了四位武师的投靠,小舅父似有惋惜,此事又借了他的手,也不好不解释一番。
此时院外的院落不敢说星垂平野阔,却也说得上寂寥幽静,以宁云林的性子,做出的决定等闲不会改变,不过沈明伟毕竟是自家舅舅,文武修为皆高,除却有些纸上谈兵的执念,所为俱都是为自己好的,解释解释终归是好些。
长辈嘛,多哄哄总没错,今夜就依着沈明伟的喜好,在院长室外这院落处招待一番,此处自己装点过,定为青林院的军机要处,自是不愁有人接近,好好再亲近一番,满足舅舅这份自己本不需的关爱之心。
青林院循着军制,沈明伟文武兼修,当然也明白宁云林所想,便去掉了许多繁文缛节,日常寒暄打趣后,四顾一望,心知肚明自己好歹算长辈,便正式起了话头。
实在是早间交手过后,自己言语间隐隐有些惜才罢,这外甥的心思可不似表露出来的那般粗犷,哪怕亦亲亦友已极亲近,也懂挠着自己痒处拢住人心。
开了话头就直接问道:“话说咱青林院也没太卧虎藏龙罢,林儿怎滴对今日来投身的四位武师诸多阻扰?”
“水平不行呐!”
宁云林还眯着眼,似在回味酒香,听得沈明伟起了头,随便先回了句:“莫非他们还胜过小舅父?”
“林儿,舅舅知晓你胸有沟壑,私下里就莫要掩饰罢,无端掉胃口。”
沈明伟无奈,不过自己也算熟宁云林的脾性,吃软不吃硬的,讲道理顺毛捋就好,“这四人中,强的应已是武师巅峰,圆满都只有半步之遥;弱的哪怕仅为初阶,但好歹也是武师,咱青林院内能稳胜他们的也就我与金长老两位武侯罢。
若除去我这友情帮忙的,你允了他们加入,他们四人那也算一人之下了。哦,莫非林儿担心他们尾大不掉?”
“嘿,小舅父多虑了。”
宁云林借着放下酒壶,摆摆手,稍微端正了些态度,“确实纯粹只是因为他们水平不行。当然,若果他们四人能与小舅父打个平手,嗯,或百招内不露败象,说不得我也要冒个险留下他们。”
沈明伟皱皱眉头,接话道:“林儿你外祖家自然没有皇家消息灵通,这四人身份我确实不知,不过早间你请我出手让他们知难而退,并未有特意交代,既然没有太多顾忌,想来也不是啥要紧身份。
就算是最糟的情况,他们乃两大联盟大门派出身,来此避祸,他们并未明言,我们假装不知,宁国本就左右逢源,先收留下来,若收拢不住再遣走亦非没有先例,如此放弃却有些可惜。”
“有些放弃,”宁云林端起茶具,给沈明伟斟茶,倒是掉起了书袋道,“放弃的出人意料,或许才可获得更多呢。”
“哎,林儿,你这一说岂不是这四人本可留下?”
沈明伟闻弦歌而知雅意,依然执念于为自家外甥汇聚实力人士。
“是呀,只是,时间上来不及了啊,他们实在是太弱了。”
“呃,这是为何?林儿你亦仅为武师,切莫自大。”
“先论军阵吧。小舅父,用兵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初始结十人战阵,四人实力是高出一筹的,却故意藏锋,直至己方已露败像方才放手一搏,或许为展示他们实力足以扭转乾坤,亦或许有木秀于林的担心,然青林院训早已明言,重军阵轻个人,将个人得失置于袍泽安危之前,非军伍之福。
更遑论此次考较他们,我只上了于教习,于教习亦有武师巅峰实力,他们却托大一直未竟全力。
需知他们哪怕仅发挥一半实力,也是一倍强于敌;若全力施为,当有五倍之数。本就该速战速决,如此延误战机,己方已然支持不住才发挥,焉知对方是否也藏锋?
实在是犯了战场大忌,此为不招之一。”
“林儿随着大将军浸蕴军阵数年,所虑自有道理。然则哪怕他们军阵之事修习尚浅,并不碍着他们个人实力的突出。
舅父担着青林教习一位,蒙太祖皇上开恩,你外祖家得以新晋世家,故此这职位的虚名与资源我并不在乎,以他们四人一体的实力担个长老都足够,我让出来放他们与一个教习之职想是已经屈就了吧?兼且我们教习里尚有潘教习未曾进阶武师。”
“小舅父,潘老大可是死尸堆里爬出来的,若是将他们置于各种非生即死的环境里一一放对,赢不赢不敢说,我敢保证潘老大至少能回来。”
“我自然是认可潘教习实力的,只是举例说他们或许亦有过人之处,而且他们离开时天色已晚,估摸依然在北林城里。恩,我前面的意思若林儿只是为如何安置他们发愁,我尽可以让教习一职,让他们只事教导武道之责。”
“说到前面的话,我亦说过,时间来不及了啊,此便是不招之二。”
“额?”
“小舅父,我也不给你打哑谜,他们四人自进到北林城后,我就已知晓。
他们身份只是不张扬,并未刻意掩饰,他们入得我青林院求个出身时,我便已知晓他们身份乃是万里国内石泉门的四位长老,或说原长老。
石泉门名声不显,若非最近有些传闻说他们伏击亮金门派略有成效,想怕是无人关注的。
当然,鉴于这些传闻没有大张旗鼓流传开来,想来就算是伏击,应也没取得什么大战果,甚或纯是为自己脸上贴金,估摸便就起个两大联盟间相互试探的马前卒功效而已。
具体他们为何抛却原门派,来我宁国尚待探知。
按着我们与两大联盟达成之默契,宁国收留一些小门派流散出来的人员亦无不可,不过在此次情报中,极为有意思得是,今次义盟的义和擂台赛发起者乃是万灵派,而万灵派即是石泉门所在的万里国背后扶持之门派。”
“恩!林儿所虑极是,既然有可能事关义盟大派的恩怨,我们还是谨慎为妙。”
“不然,我初得此消息,确实与小舅父如今所想一致。
但一细想,义盟并未阻拦他们离开,九叔祖亦没有收到不许收留石泉门人的告知,想来一是实力不入大派法眼,二是并没有做出什么惹怒义盟之事,甚至送他们来我们这里养老亦有可能。
若是收留他们,他们在我们学院内能进阶武侯,倒也不是不能收下他们,便算是他们性子上有甚缺憾,我们调教调教,不定也可收了他们的心。”
“林儿你还说不与我打哑谜,先是列出一一二二所谓不招之缘故,现却拐个弯学我之说辞又是为何?”
“舅父莫急,您文武双全,武道上自不必说,强林儿一截;才思上自然依着外祖父以治国利民正道为主,对钻营夺利等偏门实非所长。此事并非林儿故意,实乃小舅父情报来源与我差太远的缘故。”
“哎,这情报本以为说完了,结果又有新的,是甚缘故能否给个明白话?说句不敬的,有时候真挺烦你们皇族话不言尽的习性,老说些让人琢磨的话儿,方易催生那些揣摩上意的谗臣。”
沈明伟文官家传,与宁云林亦长亦友,言辞间假意稍恼,不过是文人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哈,谗言?小舅父你这话太抬举我了,我宁国如此多才俊,皇爷爷都不敢称宁国第一人。而林儿刚过幼学之年,方懂些人情世故,恩,或说人心算计亦可,便已见识过惊为天人的风姿谈吐。”
“呃,林儿,原来尚有能让你折服的师长啊?你在外故意表现的如此桀骜轻狂,小舅父看的不差,应是你师长吩咐故意的罢,不过想来能当皇储帝师的,自非凡人也。”
“啊哦,恩,帝师?哈,那位置除了他,林儿不做他人想。哈哈,哎,刚说到哪了?跑题啦,这家里故旧,不谈也罢。”
借着吁声叹气,又闷了一口烈酒,仰起头,似在回忆些什么。
或许真的是年轻时见过太惊才绝艳的人,余生便是折磨。
九御咸备位,对之吁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