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鸡扑棱棱地从枯黄的草丛中飞了出来，“咯咯”叫着扑腾着跑了远去，叶远却是毫无所动，只是木愣地望着记忆中的小镇所在，如今却只剩一片断井颓垣，才多久时日，往日一个熙熙攘攘的小镇竟落得如斯惨象。
已是初春时节，零星的绿意在破败的墙头、断落的木梁处一点一点的绽放，烧焦的木头上却似乎还嗅得到那时的烟味，纵使平日里对小镇并无多好印象，可是眼见得当初尚算热闹的一处境地竟被摧毁如此，终归落下不忍。未下山前，听得世间不甚太平，刀兵渐起，可那终归只是听得，如今亲眼见着了，才知世道艰辛。如此慢慢踱步于往日熟悉今日却被无数残砖断木堆起的街道上，荒无人烟。一步一步，仿若听得见四处传来的哭喊尖叫，看得见人群的惊慌表情，感觉到人群的无助，有刀光，有剑影，有烧着噼啪响的火把，追逐，逃散，离别。一处处房屋火起，倒塌，一扇扇门在狞笑中轰然倒下，也许是匪徒，也许是流寇，更或许是官兵，官府的，义军的，总之人散了，房倒了，只剩一片废墟。
叶远默然无语，若是当初时节，此刻自己站的应该是在集市处，会有叫喊的小贩，悠然端着茶壶的店铺掌柜，讨价还价的主妇，四处奔跑的小孩，还有如当初自己那般的乞丐，在旁人的或鄙夷，或无视，或厌恶的眼神中讨得一番生活。只是如今都没有了，叶远怅然若失，那章财主的儿子是否还在，一边吃着包子馅儿，一边扔掉他人视若珍肴的包子皮，叶远苦笑。
“汪，汪，汪”叶远惊愕，望向声音来处，一条瘦骨嶙峋的黑色大狗怯怯地望来，叶远愕然地看着那条狗，“大黑”叶远轻唤，还带有些许不确定，那狗听得喊声，小步地跑了过来，低头蹭了蹭叶远的腿脚，口中呜呜的叫着。叶远犹豫着伸出手轻抚着狗头，哑然失笑，犹记得当初被这大黑狗一番追逐，差点命丧狗口，如今却是如此乖顺，或许在它的简单意识中，自己可能是它唯一熟识的人了吧！
“他们都去哪儿了？”叶远似对着大黑问道，又似在自语，随即又是摇了摇头，一番轻笑，一条狗又如何听得懂，答得出呢！叶远从包袱中摸出一个肉包来扔给大黑，大黑立马扑了上去，就像当初的叶远扑向掉在地上的包子皮儿。叶远起了身，望了望，无甚留恋，望外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大黑，吃完了包子的大黑也是弱弱地望着叶远，似乎想跟来，却又有些害怕，叶远一声呼哨，大黑立马是跟了过来，摇着尾巴，叶远呵呵笑着大步走去，身后大黑小步跟着。
江都，远远的一个人身后跟着条黑狗，慢慢地行了过来，自然便是叶远了，身后的黑狗过了些时日，竟不再似几日前那般瘦骨嶙峋，纵不是皮毛油光，身形矫健，却也有了一丝大狗风范，四顾间，颇有当初几番威势，叶远看后也是颇为感叹，话说狗仗人势，其真如此，手却是摸了摸靠过来的大黑的头，淡笑。
叶远依着惯例交了进城费，挤在人群中进了城，熙熙攘攘，纷纷扰扰，人声马嘶，商贾布衣，走路的，骑马的，坐着马车的，街边小贩的叫卖，路上儿童的打闹，竟给叶远一阵不真实的感觉，才从乱世中的一个破败小镇进入这里，又看见如此繁华的市井之象，叶远感觉自己有一种淡淡的格格不入之感，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都只是影像，与自己毫无关联，触之不及，摸之不到。
“小贼，站住。”仿佛是一块烧红的铁块投入了水中，虚幻的被碰碎，真实的被闪现，人声，车声，马声，世界仿佛又开始变的真实。叶远循声望去，却是一清秀皂衣捕快模样儿人正拨开人群追逐一贼眉男子，那男子脸上却是三份慌张混杂六份紧张，外带一份凶恶，正在人群中四处乱窜，“该死的窃贼，别跑。”那捕快脸长的着实清秀，声音也带有一丝娇媚之感。
人群开始无规律的蠕动，站的远的想靠近点，瞅一瞅发生了什么，站的近的想往远一点站开，好离这是非远一点，世间便有了混乱，有人被挤掉了鞋子，有人被碰歪了帽子，更有登徒子趁机揩油，“嘿！谁这么手贱，连我这大老爷们的屁股都来寻摸。”人群中一个男子语气愤怒，满脸怒红，周围之人俱是哄笑，被摸的人一脸惊怒，估计摸人的人也是一脸晦气，叶远不由哑然，定定的站在人群中，仿佛与己无关般，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般场景。只是好死不死的，那被追的小贼却是直直的往叶远处跑来，“让开，让开，都给大爷让开。”那男子恶声道，身形却是不停地奔了来，叶远微微皱眉，身子往后小退，待得那男子从前跑过时，却是单脚迅捷无比的伸出，又收回，可怜那慌张四顾的窃贼已是被摔了个狗啃泥，大黑猛地蹿出，前爪搭上那人双肩，猩红的舌头流着哈喇子，呼哧的热气直望那人脸上喷去，那人本已摔的不轻，痛的只哼唧，此时被一条硕大的黑狗按在地上，一时三份慌张六份紧张一份凶恶全化为了十分恐惧，四周的人群渐渐聚拢了来，却又离着那黑狗稍远，对着地上的人指指点点，那人四顾间，只叶远一人站的颇近，忙朝叶远喊道：“好汉，饶命啊！”叶远淡淡一笑，一声呼哨，大黑才放了爪中那人，似极不情愿地回了叶远身边，望着大黑那戏谑的眼神，叶远竟颇有一丝戚戚然。
此时，那男子正自地上爬起，却不料人群中一人蹿出，飞起一脚，又将那男子踹趴下，不是那皂衣捕快可还有谁，“恶贼，今番遇着本姑娘还想跑，给我起来。”那捕快姑娘气喘道，一番奔跑下来，清丽脸容上爬起几许红晕。那窃贼却已是泪奔，明明是你自己将爬起来的我踹倒的，现在又让人起来，还有王法嘛？
“哼！钱袋呢？”那捕快伸手叫道。那窃贼乖乖地双手奉上一钱袋，默退一边，那捕快伸手一接，走到一边同样微喘的大娘处，“大娘，喏，你的钱袋，看看少了没有。”
那大娘接过来，略一扫视，便对着捕快说：“没少，没少，谢谢姑娘了诶！这钱可是老身凑了好久给我那孙儿看病用的，这要是没了，就...就...”说完竟是要跪谢，那女捕快忙不迭扶起，“大娘，不必如此，我是捕快，自当为你做主。”说着却是转向了悄悄往人群外溜走的窃贼。
“小贼，还想跑不成。”女捕快一脸怒容，叫道。
“没，没。”那窃贼忙不迭回道。
“走，跟我衙门走一趟。”女捕快说着却是走过去扭押住那窃贼，往人群外走去，人群自然的留出了一条通路来。
“喂！那谁刚才谢了啊！”那女捕快走过叶远身边时，拍了拍叶远的肩膀，便押着那贼偷自顾去了，独留叶远一人人群中凌乱，姑娘，你这般彪悍，你爹娘知否？
“若男姑娘今儿可是抓了几个了？”
“估摸着有那么三四个吧！”
“若男姑娘长的倒是俊俏了，哎，只可惜这性情...”
“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若男姑娘再温柔几分，你便要去说亲不成。”
“呵呵，此意倒是有几分。”
“有几分？你家那母老虎最近改吃斋念佛了么？”
“咳...咳，莫提，莫提，说说而已。”那人一脸尴尬神色，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叶远听着人群一阵私语，颇有几分兴趣，只是他这般呆在这儿，却是阻了别人去路了，“喂！老兄，借过，借过。”已是有人出声借道了，叶远才忙不迭地让路，哼，谁呀，堵半天道上不走，有病，远远走去的那人却又是远远地飘来几句碎语。叶远一脸赧然，复随着人群涌动，街道上便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南来的北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