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安乐窝相候,不见不散。”
这张素绢此刻就平铺在桌面上,自粉红纱罩里透出来的烛光,使那挺秀的字迹看来更飘逸潇洒。
信上没有具名,但子南雅萍却已知道是谁写的。
☆☆☆☆☆☆☆☆☆☆☆☆☆☆☆☆☆
荒原上有个茶亭。
大家喜欢将这地方称做“安乐窝”,事实上这地方却只不过是个草寮而已。
☆☆☆☆☆☆☆☆☆☆☆☆☆☆☆☆☆
夜已深。
繁星满空。
星光下忽然有匹马踩着砂粒奔来,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灿烂,弯铃清悦如音乐——雅萍。
她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眸子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美。
这并不是因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为夜色朦胧,而是因为她心里的爱情。
爱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变得妩媚,最丑陋的女人变得美丽。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又忽然来了,他一定比什么都高兴。”
她本不该出来的。
可是爱情却使得她有了勇气,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别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风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觉中,连这冷风都是温柔的。
☆☆☆☆☆☆☆☆☆☆☆☆☆☆☆☆☆
辽阔无边的大牧场,在星光下看来,简直就像是梦境一样。
司寇灯枫站在星光下,就像是石像,冰冷的石像。
石像般的脸上看不到他那似乎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
雅萍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只要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会从心里头笑出来。
她跃身下马,张开双臂飞奔了过去,紧紧拥抱住他,然后,就发出了幸福的叹息:“灯枫……灯枫……”
她拥抱着他,仿佛在拥抱着一团火,她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团火。
他的身子却冰冷而僵硬的,完全没有反应。
她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咬着他的耳朵,低诉着自己的相思。
虽然只有半天没见,她的相思却已浓得化不开。
他忽然推开了她。
在这种时候,他竟推开了她。
她瞪着他,狠狠地瞪着他,整个人却似已僵硬了似的。
她用力咬着嘴唇,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道:“你……你变了。”
他柔声道:“我不会变。”
她道:“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子的。”
他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那也许只因为我现在比以前更了解你。”
她道:“你了解我什么?”
他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她道:“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我……我难道疯了。”
他道:“你这么样对我,只不过因为你太怕。”
她道:“怕什么?”
他道:“怕寂寞,怕孤独,你总觉得世上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你。”
她的眼睛突然红了,垂下头,轻轻道:“就算我真的是这样子,你就更应对我好些。”
他道:“要怎么样才算对你好?乘没有人的时候抱住你,要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她突然伸出手,用力在他脸上掴了一耳光。
她打得自己的手都麻了,但他却像是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淡淡的看着她,看着她眼泪流出来。
他终于露出了微笑。
但他笑得又冷淡,又尖锐,就像是一把刀,刺入了她的心中。
她整个人都似已突然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在她的眼中,他笑得就像是只野兽。
她瞪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着的是个陌生人,一个比畜生还下流卑鄙的陌生人。
她的手紧握,指甲已刺入肉里,但是她却全无所觉,只是瞪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慢慢地流了下来。
她流着泪,跺着脚,大声道:“你不是人……我现在才知道你简直不是个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发誓……总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她突然转身,飞奔了出去,奔入荒原中。
星光明亮。
马蹄声响起,她的人很快就消失在明亮的星光中。
她的哭声眨眼间也被风声淹没。
☆☆☆☆☆☆☆☆☆☆☆☆☆☆☆☆☆
他并没有追出去,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非常痛苦。
因为他心里也有种强烈的欲望,几乎已忍不住要冲出去,追上她,抱住她。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样做。
他不敢这么做。
是不是在他的心中,有一根绳索牢牢地绑缚着他,让他不能这么做?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石像般地站在这里,站在星光里……
☆☆☆☆☆☆☆☆☆☆☆☆☆☆☆☆☆
雅萍伏在枕上,眼泪已沾湿枕头。
直到现在,她的情绪还是不能恢复平静,爱和怨就像是两只强而有力的手,已快将她的心撕裂。
灯枫,这是个多么奇怪的人。
草原本来是寂寞而平静的,自从这个人来了之后,所有的事都立刻发生了极可怕的变化。
谁也不知道这种变化还要发展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要来?
他看来是那么狡黠,那么可恶。
只要一想他,她的心就立刻开始刺痛。
她从未见过一个如此不同,如此令她难以忘怀的人。
她知道她这一生,已必定将为这个人改变了。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
苍穹就像一块镶满了钻石的墨玉,辉煌而美丽,但大地却是阴冥而悲怆的。
风中偶而传来一两声马嘶,却衬得这荒原更寂寞辽阔。
风更大了。
黄沙漫天,野草悲泣。
风在呼啸,草也在呼啸。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来就像是浪涛汹涌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会被它吞没。
但人类情感的澎湃冲击,岂非远比海浪还要可怕,还要险恶?
☆☆☆☆☆☆☆☆☆☆☆☆☆☆☆☆☆
凌晨。
启明星已经升起。
轻烟般的晨雾刚刚从长草间升起,东方的穹苍是淡青色的,其余的部分带着神秘的银灰色。
荒原尚未苏醒,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一种奇妙的和平宁静,正笼罩着大地。
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秃鹰,在银灰色的穹苍下盘旋着。
它看来疲倦而饥饿。
灯枫抬起头,看着它,目中带着深思之色,喃喃道:“你若想找死人,就来错地方了,这里既没有死人,我也还没有死……”
☆☆☆☆☆☆☆☆☆☆☆☆☆☆☆☆☆
旗杆上的天灯还没有熄灭。
黑衣少年站在旗杆下,看着灯枫从荒原上慢慢走过来。
他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提着一口黑色的箱子。
漆黑的箱子,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
黑衣少年慢慢地转过身,向山庄里走去。
黑衣少年在前面走,灯枫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他本来当然可以赶到前面去。
可是他没有。
他们两个人之间,仿佛总是保持着一段奇异的距离,却又仿佛有种奇异的联系。
黑衣少年忽然缓缓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她的手上!”
灯枫道:“总有一天?”
黑衣少年还是没有回头,一字字道:“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了。”
灯枫道:“也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黑衣少年冷笑道:“为什么?”
灯枫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目光凝视着远方的启明星,缓缓道:“因为说不定我今天就已死在别的人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