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狐兔出没的荒丘山林之间,年轻剑客突然在一座破旧神庙前停下脚步。
走进那座残垣断壁的神庙,见到了神庙中早已不算齐整的模糊神像。
原来是那尊灵官神像,经历过千百年的风吹日晒后,终于在这一天轰然倒地,向前扑倒在地,碎得很彻底,并未呈现出这里一条腿、那里一条胳膊的残骸姿态,就连原本栩栩如生的大髯头颅也粉碎。
神像摇摇欲坠的巨大泥塑头颅,仍显示出看上去为数不多的威严,年轻剑客遥遥望去,哀叹一声“世事无常”,俯首而拜,说了几句道门常见的恭敬言语,对面前神像肃穆恭敬之情并没有因为神像的残垣断壁与并不奢侈的破旧神庙而显得粗鄙错漏。
年轻剑客尊重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更尊重道盟常说的“孑然一身,大道至简。”因此,纵是神庙早已破旧不堪,恐怕以很少有人还记得,但年轻剑客见到了,就应该去参拜,不为别的,哪怕是只为他自己心中的恭敬。
“嗯?”年轻剑客眉头微皱,低下头的那一刻,面前石像脚尖印出的一行模糊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年轻剑客抚掌擦去破旧神像脚尖上的灰尘,露出字迹本来的真面容,字迹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小半文字,年轻剑客看了眼已经模糊的字迹,幽幽叹了口气“百家争鸣,礼崩乐坏。春秋后无义战;神道没落,仙道鼎盛,大隋兴于北周。”
兴许是觉得参透太多天机的年轻剑客看完这段模糊文字,心中一震,迅速从地上一跃而起,鼓荡剑气瞬间席卷周围,一扫周围尘土,焕然一新。
可算尝到了新鲜空气的年轻剑客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微闭着眼迅速结胎养剑,仔细思索神像脚下的那一串泄露天机的文字,一想就是一夜。
这灰暗的破旧神庙平日里除了浪荡无处可去的走兽飞禽,也就剩浪荡无处可去的年轻剑客了。
以他浩然正气的巍峨剑气,震慑周围百里无可厚非,这一夜过得相当亲近安稳,除了凉些,蕴养浩瀚气便起到了保暖的作用。
翌日,天蒙蒙亮,年轻剑客加快吐纳,吸收最后一抹天地灵气,按照道门典籍所述,春餐朝霞夏食沆瀣,因朝霞是日始欲出赤黄气,最为适宜修炼凝固浩瀚气,而北方夜半紫气,是作为一天中炼气始末的开端,两者尤为裨益修行,可算相辅相成。年轻剑客缓缓睁开眼,周围一片沉静,将最后一抹沉静灵气吸入体内,如同吐露赤黄气的道门圣人以及佛教般若寺的住持方丈的一记玲珑气。
说不出身体上的明显变化,到底有多少玄妙感受,只是比平时略微神清气爽,神采飞扬些,年轻剑客缓缓站起身,有些明悟,感到仿佛天地都与他无比契合。
相比于一些修炼武道的武者,修行者的优势恐怕就在于可通过不断提升炼气隔空驭物,这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部分,毕竟武者修炼内力,也可通过强大内力持平修行者的浩瀚气,但武者持物,修行者驭物,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另外,修行者可通过蕴养浩瀚气来凝练出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宝,这对于武者本身锻炼体魄,从而修炼一种或多种武学。如以剑入大道的太白子,如以力证道的洪并,如以剑术通仙的姜尧章,武道一途,境界越高,越是逆天而行,天地是家又是牢笼,武夫却要自成体系,处在天地中,心在天地外。好似浪子游历天下,桀骜不驯。虽无唯我独尊的霸气外露,却也有内蕴于内的浩然正气。
“嗯?”年轻剑客转身望向不知从何而来的游曳高人。
一名身披袈裟的长眉老和尚,一双笑意如女子回眸般迷人眯时却阴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这名昨晚就在此地过宿却十分恭敬早已无人问津的破旧神像,老和尚深感此人心意纯净。颇为舒适,佛门有大小乘区分,密教又有黄红之分,装束各有不同。年轻剑客悟道,对佛道并无多少亲近之意,但却也不排斥,仍十分恭敬,因此对僧人一直心怀好感。只不过身在北境边关。这突兀之地连年兵战,即便遇上一位远行数千里走南闯北而来的苦行游僧来这北境蛮荒之地传经布道的老和尚,僧人慈眉目善,年轻剑客心存敬畏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早闻飞绝剑主亲近无为,待人友善,没想到接近无比错漏之地,也能唯心,君子慎独。善哉善哉。”
年轻剑客豁然开朗,掩藏理所当然升起的警惕之心,再次还礼。
老和尚虽然面目苍老,不显邋遢,须眉雪白,却更显和蔼慈悲。
身披朴素袈裟缝着一个看上去便充满禅意的“禅”字,子房回忆起过往听闻江湖中的种种,了然面前老和尚恐怕便是传闻中南朝佛道金身第一人。
子房岿然不动,微笑道“原来是南朝般若寺的得道高僧,恳请前辈不吝赐教。”
老和尚就地而坐,看着只坦露背影的年轻剑客,遥遥相对。
得知这剑客深明自己身份的老和尚,不必自报山门,微微一笑,显得诚意十足。
老僧缓缓道“老衲曾听江湖上的人说过,飞绝剑以百里飞剑术斩杀太白子,凡俗之躯便敢斩仙,勇气可嘉。”
子房摇了摇头,道“最后还不是让剑神给挡了去?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老僧道“说了勇气可嘉。”
子房道“当今天下是继太白子、独孤行、姜尧章之后的第四代人,内养剑道第一人空空儿中道断绝剑道,如今接继老师傅之位的是空空儿从不愿意承认的外门弟子胡古道,可千秋居士的断江剑威,蔚为大观,天赋不说最好,但毅力之韧,实乃罕见。”
老和尚道“这是施主疑惑,未必是天下人的疑惑。”
“所以才让老和尚给解解啊。”
“无为而治。施主不一直都做的很好那?”
子房沉默。
老和尚缓缓道“施主焦急什么,难道已经忘了当初第九剑也是如此来追寻施主足迹的?”
“第九剑很出色,他只是不够成熟。”
“飞绝剑又能好到哪去?”
子房沉默。
被老和尚几乎一眼望到底的江州子房内心震撼,脸色微变又如常,叹了口气,笑道“前辈无需先扬后抑,晚辈明白。”
老和尚笑了笑,道“施主的疑惑在于不知结果,害怕结果。可世事无常,谁能说清楚一切事物发展都必须随心所欲呢?大抵是要以不变应万变,世间若真的一尘不变,那才恐怖。”
子房不在沉默,若有所思。
老和尚道“上古贤人治水,堵不如疏,三顾家门而不入,只是为了一个目标,往浅了看,是治水,往深了看,就是心怀天下了。武人闭鞘养意,若说倒行逆施,在老衲这里也并非贬义。飞绝剑只是堵水成洪,何时疏通,就有了讲究,是一口气堵死不留活路,还是偶有小疏,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两者高下,飞绝剑自然有论处。”
子房想了想,又摇摇头,神情却越来越恭敬,连称呼都变了“老前辈以为如何?”
老和尚道“我在问施主,施主反倒来问我。”
在子房看来这极有禅意真实情况却是没有丝毫禅意的一句话,让他哑口无言。沉静片刻,子房才道“不敢与前辈对付胡说,在我看来,张弛有度,万事留一线,不说将来见不见面吧,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老和尚道“可真正成道者,真正站在世间巅峰的那些人,出手向来凌厉,不惧任何人,又怎么会留后路?”
子房道“这是仁善之心,岂能因为私欲而故意放过别人。伪善者,必当真心向善,不求回报。岂是为了内心的自我利益?”
老和尚点了点头,眉开眼笑“谁说施主没悟性,于我佛家而言,很有缘啊。”
子房笑而不语。
谈起佛门经典的老和尚并不信沉默的子房会轻易动容,意犹未尽道“佛教中说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是可信而且可以证明的事情。其中的奥妙主旨,在佛教典籍之中都有,这里就不再过多地赞美描述。老衲只与飞剑客说一说“四尘”、“五荫”、“六舟”和“三驾”。剖析的是世界上有形的物体;用“六舟”“三驾”的方法超度众生:万种修行方法最终都要归入空门,千种法门能让人进入善地,高明的辩才和智慧,又岂止是《七经》和诸子百家那样广博?佛所知道的东西绝不是尧、舜、周、孔所能赶得上的。内外两教本来互为一体,经过逐渐演变而形成了差异,境界的深浅不同。佛教经典的初学法门,设有五种禁戒;儒家经典中所强调的仁、义、礼、智、信这些德行都与五禁相符合。仁,就是不杀生的禁戒;义,就是不盗窃的禁戒;礼,就是不做奸邪事情的禁戒;智,就是不酗酒的禁戒;信,就是不虚妄的禁戒。至于像打猎、作战、宴饮、刑罚等,都是因随人类的本性而来的,不能立即废除,只能加以节制,使它们不至于泛滥成灾罢了。尊崇周公、孔子的道义却违背了佛教教义,这是多么糊涂啊!”
子房嘴唇微动,最终还是认可下来继续听老和尚徐徐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