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嵐山覆压潭州北部数千里,可以说这烛嵐山虽然是个凶险之地,却也是整个潭州北疆唯一可以通往京州的路,哪怕是这里号称‘三十万恶匪’横行于此,但来往的行商客旅依旧是络绎不绝,只是这官道修了小半便再也就修不下去了,而山路也确实是崎岖难行,所幸潭州北部确实只有这么一条道儿,可放眼整个潭州却不尽然。
潭州乃是京都南陲之门户,放眼中原十六州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再者说潭州富庶本就不逊于京都,其生产稻谷更是常年供给于汾、宣两州,乃至京都富户亦常以久食‘潭乡谷’为荣,故而潭州之事不仅是中原十六州里的一州之事,更关系到如今的朝政国本。
在京州与宜州、潭州相与比邻之地,同样存在着一明一暗两条阳康大道,这明线便是朝廷昔日修筑的风雨关,除了朝廷官差南巡之时常常借此宝地,这来往行商客旅也多半会选择此地,若是非说这地方有什么不好之处,便是常年驻扎此地的官兵着实严苛,无论是什么采办都免不得要被翻看一番,再抽个三分皇恩财,才能入关进京。
这也算得上天经地义,只是天底下愿意拿自家的行囊给旁人看的多半是正大光明的人物,而这世间真正正大光明的恐怕并不算多。
所以,除了朝廷开山破土而修筑的这条官道儿,江湖走马、黑货行家还有那些不愿意身负那三分皇恩之辈多半会选择哪条处于三不管地段的暗道儿,这所谓的暗道倒不是说能瞒住多少人,只是其中的凶险终归不是寻常所能掺和的。
这条暗道便是潭州境内赫赫有名的听风谷,据说这里在数百年前乃是一座万丈高峰,上界风君触犯天条被打落凡间之时恰好陨落至此,故而这山间陡然间多出一条长达百里的裂谷,谷中常年强风呼啸不休,人们便将这当作是昔日仙人风君死后冤魂作祟,还照例给这听风谷建了一座庙宇,常年供奉着这位风君。
这听风谷虽说被称作是‘暗道’,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秘密的一件事,常年来往不休的车流人马到底造就了这么个巴掌大点儿的边缘小镇,单单要看本地的居民,尚不足百户。但若是看看这小镇的风情,却也是一处极为富庶的世外桃源。
这里是被来往行客称之为‘风栖镇’的商贾之地,此地居民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为来往于此地的客人们服务的存在,客栈、花楼、赌坊、茶馆可谓是百花齐放、不一而足。
每一户都有自己的绝活,哪怕是许多挑剔至极的江湖老饕也往往没法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店里挑出什么毛病。毕竟,你不能要求店家把一整头黄牛都摆上你的餐桌,尤其是你所支付的钱财不过几两碎银子的时候。
老钱躬着身子,有些发黄的白麻短巾随意得搭在他的肩膀上,别看他家开得这馄饨铺子不算大,满打满算不过是十来张老桌条儿椅,可耐不住这走南闯北的大肚汉一个个都贼能吃,他一家子在店里也是忙得前脚不搭后脚。
咣当一声,旁边那桌的客人大大咧咧地把酒缸拍在桌子上,让那年岁不小的木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来不及去心疼自家的桌椅,眼看着这两位五大三粗的负刀汉子吃饱喝足了,老钱赶忙凑上来朝着那桌之上的碗筷搭上一眼,心里也就多少有个数。
“二位爷儿,十三碗馄饨、两坛地瓜烧再添一只老焖鸡,合计一两三钱银子,今儿个老头儿替婆娘作个主儿,给爷儿免了那三钱碎银子,您看着给个一两趁手得嘞。”
老钱如今年过甲子,却还是八面玲珑的心性,此刻见着这两位江湖气极重的汉子,也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浑身刀疤的壮汉一拍桌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老丈这铺子本就是小本经营,我等兄弟二人如何有脸沾这般便宜,就看老丈这句话,也甭算这孬账,权当咱们弟兄冲您接个善缘喽。”
当下,摸出几块大大小小的碎银子朝着桌上一撂,两人背上包袱行囊便走。老钱搁后头跟着,一路直送到铺子档口,这才揣着手轻轻掂一掂那碎银子的分量。不多不少,却也足有二两多重,看起来虽然脏兮兮、油乎乎的,可这银子看得也不是脏净。
不多时,门庭那铜铃突然发出一阵清脆声响,老钱习惯性抬头问好,却陡然间愣了一下。
这倒不是又要生出几番事端,实在是这一行人来得着实古怪了些。
一个身条儿曼妙婀娜的姑娘,提着一口朴实无华的宝剑,脸上戴着一袭素锦遮面,令人不得不想要对那绸锦之下的神秘面容一探究竟。
漂亮的侠女他也不是头一回见到了,更何况老钱自己已经这般大的岁数,当真是到了将‘世间美女佳人视作骷髅脓血’的年纪,这位姑娘便是天仙般的容貌,却也难以干扰他的心神。
再往后看,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糟老头子披着一身的旧衣衫,看那模样应当不比自个儿小几岁,但气色却是要比自己胜过不少。
老钱同样不在乎这一位,纵然江湖上盛传这老人、妇人、孩子是最受忌讳的一类,却也耐不住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无论他只是个寻常老人还是个盖世魔头都没有什么区别。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终究还是这些人是否会付钱。
别以为江湖人都是快意恩仇、侠肝义胆之辈,他能练出这样的口才才是要多多感谢那些逃账挂账的江湖客,更可笑得是,那些人往往连一纸欠条都懒得写,甚至会为了些狗屁不通大打出手,其中损伤可就是掌柜东家自己担着喽。
前两人自然好说,但当老钱看见那个紧跟在两人身后的高个子和尚的时候,却也不免觉得这一幕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为荒唐古怪的景象了。
非但是他一人如此,那些坐在自己位置上呼啦啦喝馄饨的客人也是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碗筷,直勾勾地看向那吊在最后的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