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郡王府正殿顶楼,赵允弼伫立在扶手边,俯瞰着属于自己的城府,西苑已破,杨尚砚带队冲锋,势不可挡;东苑也突然被万里杀的人马占领,王府内已是一片狼藉,看来今日这场盛大战役就要在最终的围攻中落幕。
赵允弼身边站满了长弓士兵,弓手们一言不发,神色肃穆,只等待鼓手的进攻指令,他轻叹一声,拉满手中的长弓,屏住呼吸,双眼紧紧盯着校场方向。
未等樵青南山移动几步,一支铁箭已从正殿高楼上射出,直直飞了过来,樵青明白南山腿脚负伤,已来不及避开,自己也推他不动,便索性放弃了躲避,断开疗伤的天香香意,迎着飞箭的方向挡了上去,朝空中使出伞舞风盾。
只可惜并不能如她所愿,这一箭气势如虹,眨眼间就轻松穿透风盾,直到这时候,樵青才听见一声急骤的弓弦声响——赵允弼这一箭的弦声撕裂长空,竟比那箭矢还要后至校场之中!
樵青只觉是一声裂帛琴弦声在自己耳边响起,飞箭速度之快,几乎与弓弦声响齐至,威力之迅猛,绝非风盾能挡,她已无能为力,只能将纸伞横挡在胸前,调动全身内力在胸前,闭上了双眼,欲用身躯来抵挡这一击。
“樵青!!”南山察觉到樵青的行为,却因双腿僵硬,难以挪动半步,他深感无能为力,大吼道,“躲开!!”
樵青闭目站立,呼吸急促,只感到胸口有些麻痹,她默默等待着这支致命飞箭命中,脑中已开始浮现与南山的点点往昔回忆。
樵青默默等着,却未感到任何冲击,一阵平静缥缈感觉袭来,嘈杂声渐绝于耳,她只觉自己此刻已不在在战场之中,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睡去。
樵青重振意志、艰难地睁开眼,只见一支两尺余长的铁箭正悬停在自己胸前的空气中,锋利的箭头离自己胸口只有一寸之隔,她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已无法动弹,再看眼前奇艺的景象,她瞬间明白,身边乃是真武离渊之境!
正是萌主及时赶到,方才他与梵音炸毁塔楼后,便立即撤回南城门塔楼,二人先与郡王府东侧的万里杀盟众攻城,又协助他们杀到城中,将东苑搅了个底朝天,直至望见方才南校场那阵漫天箭雨,才匆忙赶来支援,总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樵青。
只见一道黑影正摆着弓步架势,站立于南山樵青身间,黑影周身黑雾萦绕,好似一片扩散在潭水中的墨汁,萌主步入影境之中、游走自如,将南山与樵青拖出到离渊后方,梵音也已在离渊边缘架好傀儡,做好了抵御下一波飞箭的准备。
“你们还好吧?”梵音将南山樵青护住,帮南山拔出后背上的两支铁箭来,说道,“赶快恢复,我们在校场中孤立无援,不能撑太久。”
见不必再为自保而分神,樵青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快速调整好内息,开始专注地运功,一股浓烈的香意从她的周身飘出,涌入南山体内,南山身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主殿之上一片寂静,仿佛不再有放箭意图,萌主见状,迅速从匣中抽出长剑握住,瞄准静止在离渊中的铁箭一记劈砍,同时左手结印、解开离渊,只见那骇人铁矢箭路改变,径直栽入石砖地面,足足没入箭身一尺有余,其威力可见一斑。
危机暂时化解,萌主不敢放松警惕,他一手持剑、一手结印,默默仰望着北面郡王府大殿,时刻准备躯影御敌。
正当此时,赵宗景已走到萌主跟前,他浑身是伤、手无寸铁,手臂已褪回到正常肤色,眉目中战意全无、老态尽显,已无分毫将士气概,萌主看在眼里,不禁为其哀叹,明白他是想要对南山讲些遗言,属实难以对其提起防备之心。
“南山...是老朽错了吗?”赵宗景缓缓走过萌主身旁,艰难地朝南山挪步行去,他吐出一口鲜血,问道,“吾愧对...神威堡弟兄...”
萌主横跨一步,默默将赵宗景也护在身后,继续望着北面。
“在神威堡,吾看不见希望...”赵宗景就要走到南山跟前,他停下脚步,僵硬地站着,继续说道,“可追随王爷这几年,吾依然看不见...”
南山的腿伤已好了大半,他用手中的长枪支撑起身体,与赵宗景相视而立,说道:“南山只是个普通兵卒,从来不知什么希望...”
“无论戍边燕云,还是身在江湖,我只遵循命令和道义。”未等赵宗景接话,南山继续坚定地说道,“朝廷下令守,我便死守;下令退,我便撤;下令与敌和,我便和。我不知恒帝是否懦弱无能,也无资格去评判,我虽不知,却也不疑,更不会调转自己的枪头,去指向大宋君朝与百姓!”
这次轮到赵宗景无言已对,他低下了头,不知是在思索南山的话,还是在回想自己的过往。
见状,南山面无表情,接着说道:“师叔,你真乃糊涂!你扪心自问看看,那赵允弼何德何能?他与青龙会败类为伍祸害杭州数十年,笼络官贾,以权谋私,他这东平郡王可曾有一时得过民心?你随他如何另立称王?!”
赵宗景听罢,痛苦地闭上双眼、连连摆头,他双唇颤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方才问我,你是否错了,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了。”南山的筋骨渐渐恢复,他扭动着手臂,依然冷漠的说道。
几人沉默无言,良久,直到杨尚砚已带军来到校场边,赵宗景才睁开眼来,欣慰地看着南山身边的几位友人,对南山说道:“大宋江山,就交给后辈了。来吧,吾不再后退半步。”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南山明白今日自己注定要手刃恩师,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提起长枪反握在手,朝赵宗景投掷过去。
枪头穿胸而过,鲜血从赵宗景后背飞溅出去,他努力掰直了身子,鲜血沿着嘴角涌下,紧扶着胸口前的枪柄喃喃念道:“王爷...我...先...去了...”
赵宗景果真没有再退半步,他重重跪身下去,垂头在胸前,双膝稳稳支在地面,腰身依然笔直,腹间最后一丝黑色褪去,没了气息,只剩一身暗红血色。
正殿顶楼,赵允弼默默望着楼下。
“来人,取刀来。”赵允弼沉重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颈下的系带拉紧,他快步走到鼓手领队身边,用阴郁的眼神默默盯着他。
“报...王爷,将军不肯撤退,已战死在校场...”来人是郡王府的谋士,他刚从底层跑上顶楼来,正急得满头大汗,喊道,“王...王爷...东西两苑...都已失守,请带上三位亲卫...从密道逃去北苑吧...”
“将军战死,本王已看见。”赵允弼从侍卫手中接过武器,那是一把七尺长的带柄宽刃朴刀,仅刀刃部分就有三尺长、一尺余宽,刀头平钝,刃背足有两寸之厚,好似一把巨型柴刀,被赵允弼拿在手中,势有千钧之力,霸气无比,他冷冷说道,“本王说过!今日谁敢讲逃字...”
只见赵允弼猛然侧步转身,双手提住朴刀长柄,横空一拉,朝谋士横腰一斩,巨刃的冲击直接将他整个人抡飞起来,刀刃猛砍在一根粗圆梁木上,厚实的梁木被斩得开裂,朴刀刃深深嵌入谋士的腹中,把他牢牢钉在柱上,几乎将他分身成上下两截,鲜血如泉涌般喷洒在精美的红木地板上,众人只听见从谋士喉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便再也没了动静。
“就是这个下场!!”
赵允弼一把抽出刀刃,转身走到鼓手领队身边,朴刀摆动过来,轻轻撞到了鼓边,一声脆响,几滴鲜血滴在鼓面上,将鼓手们吓得浑身一哆嗦,他们强忍住恐惧,面无表情地站着。
琼楼高宇,萧瑟凄清,整片天台寂静无声,赵允弼环顾一圈,似乎对这般气氛十分满意,便提刀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