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越有一处洼地，名叫野鹤湫，潺潺山流沿坡而下，途经一隅平地，周围水深二尺，常能看见孩童静站水中，提着渔网，将溪中大鱼小虾尽收眼中...”红夜支开伞面，将曲无忆头顶阳光遮住，缓缓说道。

　　“河鲜虽无灵性，却也不傻，这道理就连孩童都明白...鱼虾游过脚下，要如何才能丰收呢？”见曲无忆静静听着，红夜接着说道，“两只小虾过来，便匆匆收网，惊走了大鱼？或是放过眼前河虾，静待大鱼入网？”

　　不远处仍是一片厮杀声，阴楼的战斗正焦灼，曲无忆没有作声，默默看向生楼寨门，若有所思。

　　“现敌暗我明，楼寨内正铺着渔网，曲盟主是大鱼，而我们是小虾，不论我们怎样排着队进去，唯有你才是关键。”红夜将另一只手也搭在曲无忆肩上，接着说道，“若我是敌人，无论进来多少人，我眼中一定只有你寒江城盟主，待你走到无法撤出的位置，必然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你除掉。”

　　“哼，你也太小瞧我了！”曲无忆面露愠色，却没了之前强硬的语气，似乎在心里已认同了红夜的想法，可她仍说道，“那由我来打头阵，他们一旦出击，你们便助我撤...”

　　“哎呀，行了行了！”沉默了许久，南山终于按捺不住，打断两人说道，“我看，你们二位都是大鱼！我才是虾米！不如这样，你们在寨门口等着，我南山铜皮铁骨，不怕伏击，独自进去探一探，逼出那些藏身暗处的贼人，不就好了？”

　　“你可别这样！”见南山跃跃欲试，暂未表态的梵音赶紧喊道，“手上的毒还未解！要是进去受了重伤，丢了小命，待会儿如何向樵青交待？”

　　“待会儿？”还未等南山回答，曲无忆皱了皱眉，发问道，“进楼前还说她与那臭道士漂去了江南，难道现在又到了九华，待会儿就能见到？”

　　梵音一愣，惊觉自己说错话，向身后退了半步。

　　“曲盟主...会错意了...”红夜赶紧移去一步，伸手将梵音拦到身后，将其面容挡住，解释道，“樵青与那臭道士虽然行错了路，却已在沿途下船，正马不停蹄地赶来，梵音是怕南山受伤，晚些时候我们破了楼，无法向顾女侠交待...”

　　曲无忆逼向梵音，还想继续追问，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算啦算啦！”众人循声看去，才发现方才争论时，老乌头已独自走到了生楼寨门下方，正摇着手中的酒葫芦，回头大喊道，“各位大鱼都歇着吧！让老丐我去试试！”

　　南山中毒在身，梵音与红夜的武学与身法也不适合探路，更不能拿寒江城盟主性命试险，众人迅速盘算，发现眼下老乌头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们可要护好盟主小姑娘哦！嗝...”老乌头一边向前走，一边仰头灌了几口酒，面带醉意，有些进入状态，加快了脚步。

　　时间紧迫，后方四人很快便默认了眼前的局势，赶紧停下话题，摆开严肃警惕的架势，沿着老乌头走过的道路，缓缓靠近寨门，环望四处风吹草动，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出红夜所料，一个脏兮兮的老丐，显然提不起藏在暗处敌人的兴趣，老乌头跨着步子，甩开双臂，大摇大摆走进了生楼寨院中。

　　没了木寨墙阻碍，视野变得豁然开朗，生楼的全貌映入眼帘。

　　院内地势平整，几乎没有一颗树木，放眼望去，尽是白沙、碎石与土堆，院中有几道蜿蜒的沟壑，沟道狭窄、容不得人藏身，沿途插着许多木杆火炬，正燃着火，不明其用途；寨院东南两侧被建筑包围，西北两面则是临靠着一道陡峭的山体，主楼分为三层，沿着山坡的走势，由无数木脚架搭建而成，最顶处足有十余丈高，楼旁更是围有十余座瞭望塔楼，若企图从下攻上，可谓难于登天。

　　继续往前走，老乌头来到一处颜色焦黑的浅坑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周围空气中，正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息，有刺鼻的火药味、木材燃尽的清香、与一丝微弱烤熟肉味道，杂乱混合在一起，老乌头忽然瞧见不远处地面上散落着碎肉快与血迹，一旁还飘着几缕衣料的碎烬。

　　老乌头皱起眉头，迅速站起身来，不愿再细想。

　　这团漆黑的焦土足有四尺余宽，四周没有一丝生气，此时已近未时，烈日当空，篝火与木杆火炬安静地燃烧着，寨院内气氛诡异，老乌头有些焦躁，额间聚起了几颗汗珠，心中却是一片寒意。

　　“这几人怎会被一次袭击全部炸死？难道来不及躲避吗？”

　　“不论火药威力有多大，总不至于尸骨无存...为何只剩下这点残骸？”

　　“这些纵横交错的壕沟...用途何在？难道只是天然所形成？”

　　他怎么也想不出答案，也没有时间细想，只能继续往西面寨楼走去。

　　很快，老乌头已来到寨院正中位置，这才发现寨楼旁的山坡上立着一方大铁笼，其中关着一人，那人黑衣长发、身形魁梧，佝偻着身子，手脚皆被铁链拴住，以双掌抱着头，在笼中一动不动。

　　突然，一阵尖锐的铁器声响传来，老乌头瞧见寨楼中闪过几道人影，那人手脚中的铁链瞬间断开，本是关着的铁笼门栏也轰然倒下，沿着山坡滑落了下去，扬起一片尘土来。

　　那黑衣人似被惊醒一般，他探出头来，瞪着双眼，将视线透过凌乱的长发，望向寨院内，哆哆嗦嗦向前迈了一步。

　　黑衣男人似乎长时间未走动，他双脚僵硬，没站稳脚步，从山坡上跌了下来，一阵滚动，他被摔得灰头土脸，仰倒在院内平整地面上，随即翻身站了起来。

　　老乌头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状况，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他提防着眼前这行为怪异的男人，缓缓靠近过去。

　　男子躬着身子，用手紧紧捂住双耳，口中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他动作浮夸，面容憔悴，眼中尽是癫狂。

　　突然，男人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欣喜的神情，仿佛寻到什么宝物一般，他望见不远处地面上，正插着一长一短两把刀剑，一把是足有四尺长的宽刃大剑，另一把则是不到三尺的东瀛单刃细太刀，他双眼直勾勾盯着，快步冲了过去。

　　男人熟练地抄起两把武器，在手中把玩，他左手握着宽剑，右手舞动短刀，沉醉其中，一脸开心地笑着。

　　老乌头走到那男子眼前，隔着三丈距离，停下了脚步。

　　“你就是镇守生楼的东瀛人？”察觉到这男人似乎有些疯癫，老乌头不敢妄动，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你...谁！”男子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老乌头的存在，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改方才散漫的神态，以冷酷的眼神打量着老乌头，并用生疏的汉话讲道，“我...展梦魂...杀...人...”

　　“展梦魂...这东瀛人竟然有汉名...”老乌头捏紧护腕，拽起拳头，指间关节咔咔作响，暗想道，“这人有些呆滞...不妨再与他交流看看...”

　　可还未等老乌头开口，展梦魂突然大喊一声，他猛抬起双手，抱住双鬓，被自己手中利器的锋刃割伤了双耳，鲜血喷涌而出，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躬身抱着头，痛苦地大喊道：“闭嘴！啊啊啊！！！闭嘴！！”

　　老乌头被这情况惊得接连退后了几步，暗觉不妙。

　　“安静！！什么！！！”展梦魂吼过几声后，放下了双手，满脸已是盛怒的神情，仰头大喊道，“安静！！战斗！唯有...战斗！！才能！停歇！！”

　　“如此癫狂...他是个疯子！！”老乌头咬了咬牙，额间流下一滴汗来，默默想着，他望着眼前这足有五尺八寸高的大汉，悄悄伸手到腰后，勾住葫芦绳索，摆好了迎击架势。

　　“啊啊！！！去！！死！！！”展梦魂咆哮着冲了过来，一股骇人的怒吼声，在空荡的寨院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