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头!快来助我!!”
凄冷夜雨落个不停,混乱人群中,萌主正被匪盗们围攻,他收回黑影施展离渊护体,大喊道,“黑蜈蚣去天牢了!我们得去追击他!”
两人方才与碎玉一同出手,本以为能够出奇制胜、速战速决,却不料反被黑街所制、身陷敌阵,他们经过一番苦战,仍没能脱身突围。
“还追个屁!”老乌头扭身大甩腿,一脚踹在身侧匪盗腹部、将其踢飞,他大喊道,“你现在安全了!老丐我先走了!!”
说罢,老乌头抓住一阵空当,凭着灵动身法猛然扎进人群,冲向南面去了。
不论是蛇王越狱,或是秘籍失窃,这些事情老乌头通通不在意,即便大宋山河覆灭,纵使中原家国不再,对他来说也无妨,因为他心中唯有一枚宝玉。
昔时弱水三千,如今只余此一瓢,眼中哪还容得下别物呢?
见老乌头朝着狱府大殿方向赶去,萌主已孤立无援,他环顾自己身边的一群彪形大汉,轻轻叹了口气,索性躬身坐于离渊之中,呆呆望向夜空。
方才现身的几名巨汉皆是在开封地界叱咤风云的江洋大盗,有东路黄华岭的“拦路山神”奎龙,有汴河北水路扛把子史铭华,还有盘踞南路居士林的“镖见愁”黄人圭,个个都是凭真本事在黑道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既已得到黑街许诺,匪盗头目们也不再废话,他们抄起各自的兵器,以丁裘为中心作星盘状四散开来,犹如饿虎扑食、气势汹汹,杀得狱府人马节节败退。
四象捕头本试图援向天牢,却被大盗们半途阻击,双方各不相让,追撤闪打,杀得难解难分,官差与匪盗喽啰们不断从两侧袭来,缠斗于一片。
皎皎明月与漫天星辰都被乌云遮盖,苍穹一片漆黑,幽暗庭院中唯见点点灯火微光,无数人影跃动、兵刃交错,喊杀声、哭嚎声不绝于耳,有人正大杀四方,有人被无声砍倒,仿佛一场热闹的饕餮盛宴。
趁着狱府与黑街较量之时,碎玉已疾步撤离混乱府院,她来到狱府主殿楼下,径直迎向梵音,细声问道:“你还在等什么?快触发机关陷阱!”
“不行,太乱了...”梵音站立在雨幕中,正凝眼注视着庭院,雨水敲打在她的头顶,沿着齐肩短发流下,将衣裳浸得透湿,她喃喃答道,“我看不清机关方位...可能会误伤...我...我没把握...”
既知晓黑街会夜闯狱府,红夜几人早有应对之策:
梵音早在昼间悄悄潜入狱府,埋藏机关陷阱于院内,布置丝线机关连接触发;碎玉则凭着六扇门令牌发号施令,打乱狱府巡守安排,掩护同伴行动。为防止内鬼泄密,院中机关陷阱排布仅有左苍义与其亲信几人知晓,作此周全考虑,只为在今夜一战中留存回旋余地,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也未料到今夜这漫天迅猛雨势,此时此刻,梵音视野受限,满院陷阱已形同虚设。
梵音稳稳抬着双臂,凝眼望向雨幕,她十指紧闭、纹丝不动,细如汗毛的水滴悬挂在其掌边丝线上,在殿内通透火光的照映下闪烁着点点亮光。
“我有办法!”见梵音为难,碎玉迅速从腰间行囊中捻出一支小木哨来,夹在指间一晃,轻声说道,“注意听我的哨声...”
见状,梵音一愣,随即明白了碎玉的意图,连忙劝道:“你...不能去!你能记得每个机关的种类和位置?太危险了!”
“我当然记得!”碎玉已转过身,迈步便走,悠然答道。
“你要去哪儿?”正当此时,老乌头已突破人群赶到大殿门前,他恰好撞见碎玉,急忙拦截问道。
风疾雨啸,院内混乱不堪,梵音无法精准触发机关,因此,碎玉打算以身为饵、引诱江洋大盗踏足陷阱区域,吹响哨声与同伴配合,以确保击杀。
三言两语讲清,碎玉折步就要走,却被老乌头再度拦下。
“你已施展过烟霞满天!没有退路了!”老乌头急忙将手伸入衣襟,一通胡乱摸索,而后拿出一支木哨来,说道,“让我去吧!我也有哨子...”
“老乌头...你替我心忧,我明白!”见状,碎玉停下脚步,她抬手扶在老乌头肩上,直直盯着他的双目,郑重说道,“白日布置机关时你并不在场,若让你去,岂非送命?这么多年以来,你总愿舍命保护我,我们虽不是血亲,却已经胜似亲人,即便我今夜注定要死,也不希望由你来代替...”
望着碎玉眼中强烈又冰冷的剑意,老乌头一时语塞,只怔怔望着她。
“况且...你还记得吗?我们的死期不是今晚...”碎玉忽然轻轻一笑,随即转身冲入院中,喊道,“替我保护好梵音!”
一点剑意千川渺,刃影出鞘,已不见碎玉踪迹。
六只空酒壶杂乱摆放于几案上,笑道人与唐青枫正躬身坐靠在扶栏边,二人脸上已有几层红晕,却不显一丝醉态。
雨滴敲瓦,斜风拂衣,两人皆无言语,仔细侧耳聆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
哒,哒,哒,不紧不慢的步伐,踏出轻盈而稳健的细微声响,这脚步声缥缈微茫,仿佛随时会被淹没在风雨中,却又时刻扣在心弦、引人注意。
是个女人,且仅她一人。
楼台之上二人心中一紧,无法胡乱猜测,只得将目光移至梯口,默默等待着。
脚步声愈发清晰,少顷,只见一位倾城美人缓步走上木梯,现身于高楼望景台之上:她身形窈窕,芳容娇美,肤白如玉,双颊透着一抹淡淡桃红,无需颦笑便有百般姿媚;她香肩裸露,身上挂着一件青蓝相间的华丽绸衣,细长乌黑的秀发扎作两股垂在脑后,顺着双耳搭在颈边,正被夜风吹得浮摆;她有一双柔如春风的眼睛,长着一张绝世美艳的脸蛋,胸臀丰腴,腰肢纤细,足以让任何男人倾心,若有青楼女子能占得她一半风姿,定能让同行姐妹们再无任何生意可做。
唐青枫紧紧盯着女人的脸,一时看得出神,笑道人则挺腰正身坐起,悠悠问道:“你...就是明月心?”
女人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并没作答,她缓步走至桌案前,俯身提起一只未解封的新酒壶来。
“你已拿到了《大悲赋》?”少顷,唐青枫也缓过神来,他摊开手中折扇,朝自己胸前轻轻一揽,漫不经心地问道。
其实这两个问题,本就不必问。
女人完全没有理会两人,仿佛身边并无人说话,她弹指撬开壶盖,高高提起酒壶悬于空中,随后仰头轻启双唇,向口中缓缓倾倒出美酒,独饮起来。
提壶揭盖作饮,女子皆只用到一只手,因为她另一手中始终握着一支细长小巧的木匣,这支木匣唐青枫与笑道人再熟悉不过,因为其正是被他们二人带来皇宫的,匣中就装着一式《大悲赋》秘笈!
眼见即知,明知而故问,所以这两问都不必问,被问者自然也无需作答。
明月心伸直手臂、仰身抬颔,其动作极为稳健,喉颈轻柔起伏,未洒出一滴酒来,大约连续饮下半壶才停下,她缓缓咽下口中玉液,一缕清澈琼浆从嘴角涌出,沿着脖颈流至胸前,滑入隐秘地带。
“皇上方才对我说,江湖事,江湖了,要我走前来见你们一面...”明月心缓缓放下手臂,将酒壶扔在脚边,终于开口道,“见两位在此对饮甚欢,小女子便不再打扰了,这就告辞...”
“别着急嘛...”唐青枫忽地站起身,晃着折扇悠悠说道,“小生早闻姑娘大名,今日能一睹武林第一美人的风采,真是三生有幸...恕晚辈冒犯,竟觉得与姑娘甚有眼缘,好似曾经见过,难不成是喝醉了酒...”
闻言,明月心冷冷一笑,她眉宇轻挑,向身后缓缓退了两步,依靠在楼台阑干中,直勾勾盯着眼前二人,没有答话。
“究竟见过...还是没见过...是在蜀中祖祠?还是墨溪桥?”唐青枫折指收拢扇面,故作一副苦苦思索、抓耳挠腮的模样,又突然挺身抬臂指向明月心,厉声质问道,“你是唐门的人!!”
“哼,小小年纪,油嘴滑舌...”明月心摇了摇头,叹道,“想探我的底细,仅凭这只言片语,恐怕不行...”
“果然...听闻我曾有个被唐门除名的姑姑...你难道就是唐...”
唐青枫话音未落,只见笑道人突然跃身而起,他提步前冲,躯影手印已按在指,离渊之境赫然展开,眨眼间便将整个观景楼台全部覆盖。
笑道人的离渊迅捷如风、气势宏大,竟将周身十五尺范围全部笼罩,即便是正翱翔于天空的鹰隼,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逃离这影境束缚。
可惜明月心毕竟远甚于凡俗间的飞禽猛兽,她早已提防着笑道人,方才见其有动作,便立刻仰身翻跃出楼台阑干,潇洒落向夜色之中,其稳稳跳至楼台下的皇宫城屋瓦上,踏着房檐逃去。
见状,笑道人迅速解开离渊,两人相视一眼,一齐前冲翻下木栏追去。
观景楼中再无人影,唯留一案空壶,几盏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