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惊讶之际,红夜已出现在萌主面前,才一眨眼功夫,南山也已飞奔过来,两人护在萌主左右,与拔刀相向的庄客们对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已是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萌主却忽然俯下身去,当着众人的面,将谢晋扶了起来,先帮他拍了拍背后的尘土,又后退一步,取下自己的文士帽,甩了甩被汗水浸湿的长发,恭敬地抱拳鞠了一躬,作揖道:“谢前辈...晚辈承让了!”
谢晋还未从比试落败中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萌主手中握着一支长笛,笛身一片鲜红,不知涂抹着什么鲜艳的红色颜料,一缕红细砂沿着笛口流下,被微风吹拂起来,好似血雾一般,谢晋伸手摸了摸自己颈下,发现全是相同的鲜艳红砂,在微弱的阳光下,闪耀着点点鲜红光亮。
谢乘风仍被困在原地,方才他以为父亲遭了死手,满腔怒火,此时望着生龙活虎的谢晋,又一脸疑惑,不知萌主究竟变了什么戏法,能将血水化作细砂。
萌主拾起地上的剑匣,将双剑归鞘,又把剑匣平放在手掌中旋转把玩着,正得意地瞧着谢晋,正等着他答话。
蚀红夜迅速收起短剑,她眯起眼,朝谢晋笑了笑,却掩不住方才花容失色的神情,全然不顾形象,对萌主抬腿便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喊道:“你!!吓死我了!!”
顾南山也收起了长枪,皱眉看着萌主,一时无言以对,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些细砂,抬头向萌主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砂粉,我游历巴蜀时买的...”萌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袖,从衣带下的小行囊中取出一个破旧的小药包,解释道,“看吧...方才打斗时,这布包裂开了来,我灵机一动,抹了些在笛子上,以笛代剑,以砂替血咯...”
萌主说着,又转过身来,对谢晋作揖道:“前辈,这朱砂据说有调气凝神的功效,晚辈为你涂抹一些,多有得罪,还请宽谅...现胜负已分,时间紧迫,请让我们去见七爷吧...”
此时梵音也背着傀儡走上前来,四人一齐抱拳作揖,向谢晋行礼。
“好!好!后生可畏!老夫挡你不住!”谢晋低头看了看胸口,见得朱砂将汗水都染成了血色,浸湿了衣襟口,确是胜负已分,便大笑道,“但想见七爷,你们还须过了季鹰兄这一关,天翼侄儿乃他一手带大,情同父子...唉...他在南面大校场中,尔等请便吧!”
谢晋指了指校场南侧的石梯,不再说话,由谢乘风搀扶着,退回祠堂去了。
四人没有多言,在众庄客的注视下,向南方石梯走去。
此处地势已高,向左侧山下远远望去,视线越过四明书院,能依稀瞧见东方江面上的零星野鸭,在青绿色的江水中若隐若现,连环坞的方向偶尔飞过几只南徙的白鹭,在江畔低飞,发出低沉的呱呱叫声。
清风徐来,吹到石梯两旁的山坡上,一排排小槐树与柏树枝叶微颤。
此刻正是未时与申时之间,本应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空中的烈日却忽然不见踪影,气候变得阴冷凉爽,瞬间扫尽红夜方才的紧张感觉和旅途奔波的劳累,她将芳卉伞收拢,轻轻握在手中,仰面迎着吹来的江风,缓步踏上一级级石阶梯。
南山走到萌主身边,一把拍在他的肩上,正想对他的表现称赞点评一番,却发现萌主正悄悄低着头喘着气,完全没了刚刚在谢晋面前的得意神情,尽管现在清风拂面、凉爽宜人,萌主却是满脸汗水,几颗汗珠正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哼,知道厉害了?你自己调息吧...”红夜瞧了瞧萌主,淡淡地说道,“就算我能治,也不帮你,教你涨涨教训!”
梵音静静地走到萌主身旁,不动神色地将他的手臂扶住,让萌主倚靠着,让他能够轻松一些,同时尽量不让身后的庄客看出异样。
萌主拖着步子,缓步向石梯上走着,疲惫地说不出话。
见此情形,三人明白,方才那一战,萌主看来是险些落败,谢晋的天崩地裂锤名不虚传,即使没有直接命中,也有这般威力,也难怪那校场中没有一块老旧的石砖,连坚硬的大理石也承受不住这巨锤,何况是人呢?
红夜想着,放慢了脚步,待萌主经过身边时,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后,默默帮助他运气调息。
四人缓缓走着,没一会儿功夫,已来到石梯尽头,眼前是一座白石黑瓦、红墙矮檐门,想必正是山腰大校场的入口,这里左右各有一道庭院小门,左侧是一方小院,院中孤零零的立着一座望山塔楼,东面江景一览无余;右侧小院中有南北两座小屋舍,一条西北向的山道从屋后延出,通向一处小山丘,丘上便是方才谢晋亮相时脚下那座塔楼。
四人相视一眼,提步跨过石槛,穿过狭矮的校场檐门,只觉豁然开朗,一大片平整的白色大理石地砖映入眼帘,校场两侧种植着许多青翠的槐树与杉树,树木周围分布着几座屋舍,校场南侧、正对着入口檐门位置,立着一道气势凌然的巨石屏,屏后左右各是一座气势不凡的青砖瓦屋。
此时石屏前正站着连环坞舵主之一的“快刀”许季鹰,他身后排列着整整齐齐四个方阵,阵前站着四名教头模样的汉子,他们手中拿着朴刀、长刀、长弓等武器,那阵势显然是已等待多时。
见到这面石屏,红夜心头一颤,两月前的情形又浮上心头,当时殷天翼正是死在这石屏前,就连飞溅出的血迹都还在残留在屏上,依稀可见。
许季鹰远远瞧见拜庄四人,他眨了眨眼,似乎突然来了精神,怔怔地向四人走去,似自言自语般问道:“我的天翼侄儿...就死在你们手下吗...”
蚀红夜见状,赶紧向前迈出两步,俯身抱拳答道:“许前辈!此事因果并非如此!还望前辈能让我们去见七...”
“天翼侄儿或许确实有错...但人已身故,总要有个交代!”许季鹰不耐烦地打断红夜,他忽地在场中停下脚步,神情有些恍惚,又似乎恢复了几分神志,神态变得复杂,继而满脸怒气,盯着四人大吼道,“自闻天翼惨死,老夫日日练刀生得心魔...来吧!动手吧!”
南山心里一惊,迅速走到红夜身旁,低声说道:“大姐...他这模样...是走火入魔了啊!”
习武之人也是性情中人,难免会有绕不过的心魔,若是执念某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地修炼武学招式,将全身的气力都尽数调用、沉溺其中,就可谓是“走火入魔”,在这般状态下,武学修为会大幅增涨,但就像涸泽而渔取得的丰收,看似功力大涨,对习武者的身体却是极为损伤。
蚀红夜点了点头,示意南山梵音准备应战,她心里隐约明白,原先预定的战术已经不能应付眼前的情况了,现在只能随机应变。
许季鹰又回到了魔怔的状态,已不想再说一句话,只见他提起刀,向四人快步走来。
许季鹰手中是一把单刃大宽刀,银白色的锋刃与镶刻着盘龙纹路的黑色刃背紧紧贴合在一起,霸气萧然;他穿着棕黑相间的布衣,系着厚实夸张的铁护肩,护肩上雕着三道突起的尖刃;他腰间铁腰带上,别着一把一尺长的短刀,刀鞘静静靠在腰间,映出阵阵寒光;他凌乱的长发,潦草地扎在脑后,颔下的胡须好似长时间未打理,散发出一股癫狂的气息来。
许季鹰只顾为已故的侄儿寻回公道,似乎并不想讲什么拜庄与切磋的友好道义,他举起长刀一挥,身后的朴刀、长刀方阵便随着他一齐冲入校场,石屏前的长弓方阵也迅速散开,引箭拉弦,瞄准了四人。
红夜南山对此早有预料,已经做好迎战准备,两人提步冲进校场,朝着许季鹰快步迎了上去,为避免战斗波及到萌主,梵音赶紧拽着他,向石门旁的草地上一推,随后便摸出一排暗器,随红夜身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