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我的羁押时辰到了,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滚开!今夜京城有河灯集会,尔等一律关押至明日午时!才能出狱!”狱卒不耐烦地喝道,“老实点!领走你的馒头,放风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正酉时分,开封府狱中,狱卒正在训斥一名男子,讲到不耐烦时,便扬起手中木棍将其驱走。
此处石墙耸立,放眼不见一丝绿意,满目皆是石墙阴冷青灰色调,正门墙面上雕着一面怒目石狮首,左右两侧各刻着“肅靜威武”与“刑罰無嬉”字样;墙外低矮哨楼中的守卫交替不断,戒备十分森严,方正宽敞的操场中站着不少人,他们三五成群,分散在有限的空间中,低声闲聊着。
男子捡起滚落在地面中的馒头,垂头丧气地走至墙角边,望着手中硬如砖石的晚餐发呆。
阵阵热浪刮过,为本就沉闷的气氛增添了一丝烦躁,天色暗得很快,黑云呼啸着盖往天边,眼看就快要填满整片天际。
“...那回啊,我是打得鹰眼老七丢盔卸甲!他求我不要四处宣扬!”
“放屁!刚才你还讲自己是个读书人,现在又变成侠客了?”
“小生我文武双全嘛!前年进京城殿试那个姓晏的小神童,你们听说过嘛?他也是个江南人,在四明书院还经常向我请教诗词呢!”
“哈哈哈哈!老子要有你这吹牛皮的功夫,女人就不会跟着别人跑了!”
男子的注意力被一旁的闲聊声吸引了去,只见不远处十几名大汉正聚在一起,紧紧围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
若是晃眼看去,定会以为那弱书生在受欺凌,可仔细一瞧,才发觉竟是那书生在讲得眉飞色舞,众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正聊得火热。
“嘿,这馒头你还吃吗?”
男子正看得出神时,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靠了过来,笑着向他问道,“不吃的话...嘿嘿嘿,给我如何?”
原来是个乞丐,男子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馒头丢了去,深深叹了口气。
“看兄台的衣装气度,是住在京城中的大老爷啊...”老乌头接过馒头,揣入怀中,献媚笑着问道,“怎么落得独自一人在这浅狱中?”
“我一个穷苦商贩,哪是什么京城的富贵人家?只不过私自卖了些官货,就被抓进来了...”男子眉头苦皱,叹道,“银子也罚了,时辰也够了,偏偏遇见今夜集会,要被关到明日午时,我的行李还在南市扣着呢...唉...”
此处是浅狱,主要用于临时关押在城中寻衅闹事的市民,这些人往往是犯了事被官差抓住,虽罪不致入大牢,却也不能简简单单放走,便一律带来羁押在此,按罪行轻重,或暂留三五个时辰,或关上五天十天,待到期满才可离开。
开封狱府坐落在汴京城西南角,浅狱就修筑在开封府大牢外,与那些重罪囚犯仅有一街两墙之隔,每日放风之时,也正是一天中戒备最为森严的时候。
“谢谢兄台的馒头...”听罢男子抱怨,老乌头拍了拍屁股,晃晃悠悠走向别处,“老丐我再去别处讨点咯...”
少顷,只见一男一女从狱门外走进,那女子身穿布衣软甲,头戴乌黑帽冠,左腰别着一支漆黑长剑,剑鞘旁挂着一只精巧木牌,其中刻着一枚鲜红“捕”字,十分醒目;那男子身形健硕、面孔刚毅,则是一身普通差役打扮,手中提着一根木杖,紧紧跟在女子身后。
两人环顾一圈,便径直朝着团聚在一起的人群走来。
“姬捕头来了!快散了!”一位眼尖的犯人提醒道。
“哟呵!这小美人儿是个捕头?本大爷喜欢!”
“新来的老弟,哥劝你一句,千万别惹她...”见两人朝自己走来,另一位脸上带疤的大汉提步便躲,小声念道,“快走...”
不一会儿,方才那群人已全部散开,只剩下零星几人还呆呆站在原处。
“是哪两个混账今日在箫韶居带头闹事?”女子行至墙边,厉声呵斥道,“给我出来!是不是你?”
女子表情冰冷、目如寒霜,仅一瞪眼,就吓得方才欲欲跃试的地痞流氓丢了魂,众人哆嗦着逃开了,眨眼间就只剩下了那书生与乞丐。
“带出来!”女子转身,朝着门口方向走去,命令道,“一人打二十杖!”
那身型高大的男差役得令,一手拎起书生衣襟,另一手则支起刑杖顶住老乌头,随着女子身后赶去。
牢院门外约五丈远处,修筑有一块受刑场地,此处四面通透,隔着门廊便能望见,罪状较重的犯人通常都在此受罚,惨叫声清晰可闻,以警示其他囚犯。
男差役赶着两人走出院门,随女捕头步入施刑场地中,空旷场地中仅余他们四人,囚犯们见有热闹可看,纷纷聚在门口观望。
“都看好了!这两人在箫韶居闹事,打坏了人家四尊花瓷!未能按价赔偿!按律法关押十日!每日二十大杖!!”守门狱卒拦在门口,朝着院内大声喊道。
“怎样?”女捕头转身背向喧闹的众人,抱臂在胸前,悄声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都探过一遍了,只有几个人较为可疑,我与萌主小兄弟正盯着,其余都是些普通的地痞无赖,想必与青龙会无关...”老乌头躬身俯首站立,撇着嘴轻声答道,“我今天还是头一回看见你穿官差衣服呢,嘿嘿,真不错...”
碎玉没有答话,轻轻一笑,抬脚便将站在一旁的萌主踢倒在杖罚木台上。
“给老子趴好!老实点!!”男差役大声一喝,扬起手中木杖,随后才偏过头轻声笑道,“哈哈,你也有今天?平时没机会打你,我得抓住机会过过瘾...”
说罢,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杖面疾速挥下,敲打在萌主臀上。
“哎呀!!”见南山兴致正浓,萌主配合着惨叫起来,“饶命啊!!”
这支木杖乃是特制而成,杖面轻巧、其中空心,敲打在人身上会发出巨大声响,却并不太疼痛,主要由狱府用于处罚官贵子弟,鲜有人知晓。
“我们这边一无所获,黑街的人藏得很好,什么马脚都没露出来...”趁着南山萌主做戏时,碎玉轻声念道,“方才得知消息,青龙会派来的高手是明月心,她仅凭一人之力便轻松破解梵音洛维堵截,估计现在已潜入开封城内...”
“她们两人怎么样了?”一杖杖敲在臀上,萌主装作受皮肉之苦、疼痛扭动,急切地悄声问道,“伤得严重吗?”
明月心是何许人也?她是能在傅红雪面前勾心使诈,还与叶开交手数个回合,独自夺取神刀堂一式《大悲赋》,最后全身而退的蛇蝎美人。
所以听闻同伴与其遭遇,萌主根本不必去问胜负,只担忧起梵音洛维二人的安危来。
“放心,只有洛维受了轻伤,并无大碍...”萌主杖刑完毕,被南山一脚踢下地面,碎玉顺势将老乌头推去受罚,悄悄答道,“时间紧迫,详情待今日事毕后再说...按照大姐的计划,我们几人的目标不变...”
“那我们还是要斩蛇王左膀右臂,又要暗中阻挠青龙会作梗...”萌主继续装模作样,在地面翻爬扭滚,轻声叹道,“连黑街的人都没找到,谈何容易?”
“怎么不容易?”南山挥舞着木杖,轻笑道,“我们就在此守着蛇王,他若敢逃出来,便瞧准了肩膀一刀下去,卸他左右胳膊,不就行了?”
“你这呆子!要真是砍他的两条手臂倒还轻巧...”萌主趴在地面,低声叹道,“蛇王的左膀右臂,乃是黑街文武双煞,他们此次为救出蛇王已暗中筹备数十日,不知打着什么算盘...这回劫狱,青龙会也来插手,说不定正等着黑街与朝廷鹬蚌相争,坐收渔利...”
“行了别说了!哪有这么麻烦?”杖罚完毕,南山抡动刑杖,顺势挥起实木一端敲在萌主臀上,不耐烦地说道,“花里胡哨!待会儿你们指谁,我就去打谁!”
“啊!!”临到做戏结束时,萌主屁股上终究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杖,疼得他发出一声哀嚎,在地面上接着打滚。
见此情形,碎玉一阵窃笑,她迅速迈步到萌主身侧,悄悄丢下两枚小巧木哨:“我们几人就在牢外街道等候,狱中若有风吹草动,哨声为号...”
闻言,萌主默默拾起木哨,悄悄向老乌头递去,两人纷纷哀嚎着踉跄站起身,装作伤筋动骨的模样,由南山押送回浅狱之内。
风卷热浪,乌云团簇,天地昏暗,远处山峦与天空交界处只剩一抹微弱日光,山间巨石与草木被揉作一团模糊的轮廓。
官差们在狱府内四处跑动,陆续点起灯笼,火光在笼中窜动,晃得人心神不宁。
这夜晚,注定不会是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