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把太浊打废了，也真正的把太浊打累了。不过，太浊却比任何一场胜利的战争后还要高兴，因为他终于能够再近近地久看着自己的徒弟。若不是为了闻仲，这故事或许从一开始就结束了。太浊在房门外静静地看了会儿，见子鸢忙里忙外服侍着闻仲昏睡下他才悄悄地退出客房。
已至日上三竿，太浊刚才净担心闻仲却忘了他的小师侄，太浊先往三清殿里寻了一遭见晚辈还在做早课没打扰，又去了背后的斗姆殿里，正看见小胡子道士在清扫斗姆元君的金身。
“太宇师兄。”
“嘿，太浊，来得正好。”小胡子才干了半个时辰活儿就累得满头大汗，急忙拉太浊来搭把手，“快快来帮帮我，这金像太高了。”
“嘿...那是你还没见过斗姆的真身有多高。”太浊道，然后挽起袖子把水桶递给站在供桌上的小胡子。
“太浊啊，你说你下山结缘走了近俩月，结着缘没噢？”小胡子管着帐，三句离不开钱财。
“嗯？结缘？结着了！结着了！”太浊搪塞道，“那京城里的张员外、陈大人都是缘主就在这几天恐要来观里添油烧香呀！”
小胡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对了，师兄，怎么没见着小混球？”
“那小子天没亮就去山里采药了。”小胡子惦着脚擦着斗姆的宽肩，然后将布满灰尘的抹布扔给太浊搓洗。
忙活了一上午，打扫完斗姆殿，太浊推掉了午食，独自回寝准备睡了。太浊到了自己的房间走了两个月自己房里依旧没有过多的灰尘，就连自己的书案也似乎刚被人折腾过。太浊笑了笑，料想是自己的侄儿趁自己不在前来捣了一番。收拾了下书案，去了破损的天尊道衣，打来热水洗了脸脚，太浊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睡了。
法力尽损后的太浊这一觉却格外香甜，不知道圣人的梦有没有什么不同，但看得出太浊似乎难得拥有。
窗外突然下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恬静地打在青陵观的身上，润湿了这座古朴道观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惹了水汽的地板又吐露出一层薄薄的轻雾，就散绕在整个道里。做完了道家功课因雨天活少，青陵观的道士们便各自消磨这闲时；他们或三五成群下棋、练功、又或独自一人在长亭里弹琴、吹箫；更有斯文者躲在经楼里一边阅读一边聆听细细的雨声。这里应该是太浊唯一留恋的地方了，否则也不会刻意地去模仿四十年前的生活。
一切如昨。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遵道...”暮色幽幽，山门下小径上一个十来岁的道童背了满篓的草药，嘴里背着道德经。攀上山门进了自家观里，这小道士早听得太浊回来了兴奋地不得了，将背篓扔下便冲到太浊房间里去了。
“师叔！师叔！”一阵嚎叫，木板被踏得咚咚响，心里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回他的师叔又给他带了什么安逸的东西。
两声呼喊，太浊脚一蹬，还没醒过神就被他的小师侄扑倒。
“师叔，你走哪儿去了？”
“你这个混球，师叔我去了趟北方。”
“那师叔有没有给我带好玩儿的？”
“这次我走的急，忘了...嘿嘿。”太浊摸着小道士的头。
小道士撅着嘴，以为太浊哄他又提溜起太浊破破烂烂的天尊道袍翻找东西。“哼！”
“好了小鬼，师叔下回给你带。”太浊乐呵道，“快给师叔我打盆水来洗脸，师叔带你去见一个人。”
“嗯！”
师叔侄二人打理完毕便去了西客房，正在客房外的长廊里碰见了无所事事的子鸢。
“子鸢。”
“嗯？见过师傅。”
“在此做甚呢？”
子鸢回太浊道，“半下午时老观主亲自送来了两粒金丹助天尊恢复，我怕扰着他休息所以出来坐会儿。”
“嗯。”太浊又转头对小道士说，“这是你师姐，快叫师姐。”
“见过师姐。”小道士彬彬有礼，又腼腆地看了子鸢一眼，“师姐好漂亮呀！”
“你小子就知道漂亮！”太浊敲了敲小道士的头。
子鸢细看这小道士，虽然只合十三四岁不过模样清秀，眉宇英奇，倒似个故人。再往里看，分明就是闻仲...“这...师傅？”
太浊摆摆手，这之中的缘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走吧，带我们去看看他。“
三人辗转进客房里闻仲尚在昏睡中，看样子睡得同样深。
“他是谁？”小道士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前，打眼儿瞧了瞧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仿佛看见了个神奇的人脸，又说不出那种感觉。“他？他？我...我爹？”
太浊摇摇头。
“我哥哥？”小道士又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
太浊亦摇头。他没解释，因为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也正因为如此太浊才不愿意再收他为徒。这里的一切都是太浊用创世之术造出来的，一切都只为满足他对旧日光景的缅怀。
其实太浊一直都在刻意模仿三四十年前的生活。
小道士静静地看着眼前躺在床上的人，仿佛穿越了千年来遇见，忽近忽远。小道士靠近闻仲，摸了摸他的脸，“他...他怎么了？”
“受了伤，以后呀你就要和姐姐一起照顾他。”子鸢对小道士说，如果闻仲醒了子鸢就不再方便照顾他了。
小道士点了点头，又一股脑儿跑出客房将上午采的草药抱来，让太浊教他炼药。
傍晚山色烟雨朦胧，空山澄澈。道观西侧有座吊脚阁楼，阁上二层便能眺望谪归山弥漫的风景，而这景色对子鸢而言又似曾相识。
子鸢向道士索来一盏陈茶、一张蕉叶古琴，弹起闻仲教她的曲子。有道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若是在巴蜀，正合眼前的景色；若是在雷神玉枢府，便更教人沉醉。子鸢喜欢李商隐，喜欢他若隐若现的相思，就像自己对闻仲的那种感觉一样，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