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谷纤强忍着没打哈欠,看着渐渐退去的百官,有些兴致缺缺。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发现满头白发的老丞相师子平,仍是手捧着竹笏,静静立在原处。
师子平在朝中任相已久,多年来忠心耿耿,勤政恤民。数年前,师子平曾上表人君,倡议与邻国发起联贸,大力推动安国经济,好造福安国百姓。颇有贤德,是个忠良温厚的老臣。
异国通商对安国来说,并不合时宜。因各国接壤之处,多有蛮夷部落游荡,还有各种奇兽散布在荒野之中。若想通出一条商道来,可不是一件易事。不过梁谷纤认为此举虽辛,却是大善,便任由师子平放手施为。
“子平还有何事?”梁谷纤本都站起身打算离去了,见了丞相还在静候,便出言问道。
师子平微微曲身揖礼,目视足下,道:“君上,老臣还有一事,实是不决。”
梁谷纤轻轻颔首:“那边走边说吧。”说罢,缓步往御花园行去。
当下正值大暑,大殿之中虽有冰块填在铜柱之中,却仍难免有些闷热。
梁谷纤求仙之人,她自己自然是不怕热的,不过,照顾一下老丞相还是可以的。师子平坐在凉亭之中,清风徐来,面色舒缓了不少,背上的汗水也少了许多。
师子平当然明白,人君带他来这里,完全是为了他着想,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破的。
“子平,你是安国老臣,若是有话,直言便是。”梁谷纤手里抱了个大莲蓬,正在剥壳。应季时的莲子浑圆甘甜,梁谷纤这会儿很没形象,剥一个就往嘴里扔一个。
人君在朝下很‘随和’的问题,师子平也曾多次委婉提醒,但梁谷纤又哪里会改,仍旧是很‘随和’。
“君上,老臣筹办商道一事,已有数年。只可惜关外阻力颇多,老臣无能,直到今日,也只是堪堪有些进展罢了。”师子平先是照旧汇报了一下工作。
梁谷纤笑了笑,道“子平何必自责,这其中因由,我自然是知道的。满朝之中,当属子平最是恤民。这通商之事,强国利民,你已竭尽全力。若不是蛮夷不通圣理,诸多侵夺,想必此时这通商之利,已初见成效了。此事你无过错,倒是我枉为人君,任由蛮夷在关外肆虐,却不能阻止,徒有仙力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梁谷纤仍是不喜欢自称孤寡。除了正式场合需注重威严外,其他时候多和常人无异。
或许有人会说,这蛮夷部落就不能给他打了么?
蛮夷历来滋扰边关,打是当然可以打的,只不过梁谷纤却不好主动发兵去打。
战事一起,且不论关外地势广袤,难以尽剪其恶,光是安国军士的伤亡,便已是历来人君最不愿见到的事情了。
当年和山语亲率大军诛杀拓跋星辰,也完全是因为拓跋星辰先施了暴行,才会引来和山语的怒火。而且从始至终,和山语都没有领兵出关,攻略新地的意思。
“君上不愿兴刀兵之苦,乃是万灵之福,又怎会有如此言论。”师子平也是笑了笑,然后才说起此行的正事儿来:“昨日老臣新识一小友。此人名叫叶逐,本是乡间地保。因他勇武过人,为人忠厚,被乡老推举到了广恩县上,任了个小尉之职。其后,又在清剿山兽时,独自一人击杀了一头已是近妖的恶蛛,救出了被困山崖的县尉和衙兵,立了一功。县令将此功劳上表,此人便又被调至庐郡郡城,做了一名校尉。”
梁谷纤眨巴了一下眼睛。若只是这些,那这人不过是个勇武之人,何劳丞相特地告知?想必还有下文才对。便也是不语,继续剥着手中的莲子。
果然,师子平许是年岁大了,先是微微缓了缓,这才继续说道:“若只是这些,老臣自然不会提起此人。只是他在不久前得了一张羊皮古卷。这古卷却生出了不少祸事,他问路无门,只得日夜兼程赶来都城,在昨夜叩响了老臣家的大门。”
梁谷纤嘴里含着一枚莲子还没来得及咀嚼,听到这里本想开口说话,结果那莲子滑入喉间,差点没把她这个登天境的修士给呛死...老丞相默然无语,人君还真是..还真是别具一格哈。
放下茶杯,梁谷纤神情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已晋登天多年,早已不需果腹。吃只不过是闲暇消遣。不过她比寻常女子多了个好处,那就是她不管吃些什么,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胖。
“那古卷有何异处?”
“老臣,亦是参之不透。”老丞相叹了口气,继续言道:“昨夜叶逐将那古卷交给我时,已是多日未曾歇马,一路奔赴而来,早已是精疲力尽。他只言道,此卷是他带部清剿山兽之时,从一座山中古洞中寻获。那庐郡多有名山,历代常有避世清修之人隐居其中。据老臣猜想,此卷应是旧时仙人所遗。叶逐念此卷贵重,便将它贴身保管,并未擅自拆阅。而后便又继续带着部下追寻兽迹。不过他未曾想到却是,这古卷虽未被拆阅,但自从出了那古洞之后,还是引出了不少祸事。”
“那天夜里,叶逐和其部下在山中扎营,初时还算太平。但到亥子交替之时,那古卷竟徐徐散出一股黑气。那黑气随风飘散而去,随后众人便听见山中百兽纷纷嚎叫了起来。据叶逐言,那兽嚎似极为痛苦一般,众人听了,无不胆寒。”
“兽吼并未持续多久,但那之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兽群冲入了营地,百余人的队伍,只剩下十余人侥幸逃得性命。”
梁谷纤黛眉微皱,抬起头来,朝东南方向望去。
老丞相缓了一会儿,又道:“此事至此,仍未结束,且还有愈烈之势。叶逐带着残存的部下回到郡城后,并未意识到这其中的关联,而是又将那古卷放在了书阁之中。”
“当夜子初时分,熟睡的叶逐被惊慌失措的官役唤醒,才发现府里竟涌现了密密麻麻的各类毒虫。万幸那虫潮并未追咬众人,而是的朝着存放古卷的书阁涌去。”
“还好古卷并未受损。叶逐认为那古卷贵重,回府后便将其收在了一个樟木盒中。那木盒的做工颇为严密,加之毒虫多畏樟气。一夜过去,那樟木盒虽被咬出无数坑洞,却未深入到木盒的内里。”
“而到了这个时候,叶逐才明白,这古卷恐是不祥之物。在那之后,叶逐便寻访了庐郡的一些有名之士,但却无人能参出其中缘由。只是确定了那卷中的黑气,只有亥子交替之时才会散发,而且还得有乌云遮月才行。”
“但若是黑气一旦散发,轻则毒虫群聚,重则百兽侵袭。叶逐无奈之下,这才昼夜不停,一路赶来都城。昨夜叶逐将此事粗略说与老臣知晓后,便是昏了过去。直至今日老臣离府上朝之时,仍未转醒。”
梁谷纤心中思索,那叶逐得了不祥古卷,无力应付,便赶来都城寻求丞相的帮助。这种事情虽是有越级的过错,倒却又在情理之中。老丞相在任多年,多行善举,且文才和德行兼备,在朝中乃至在民间,都颇具威望,叶逐越级造访,想必也是无奈之举。
“那古卷,子平也认不出是何物么?”
师子平续言,古卷多次招来异象,为保不失,叶逐后将其锁在一个铜盒之中。昨夜月光清幽,古卷没什么异动,叶逐便在丞相府中打开了铜盒。
不过古卷的开卷处有暗扣相合,加之似有不详,师子平也是并未拆阅,只粗略一观,便又将其锁回铜盒,只等今日前来上禀人君。
“那叶逐,如今可还在你府上?”
“老臣临行之时,已吩咐家人好生照料,万不能让他离去。不过昨日他还有些惊魂未定,也不知现在醒是没醒。”
“既是如此,那咱们就去你府上看看吧。”
...
丞相的府邸离内廷不远,但老丞相年纪大了,马车速度不快,所以众人还是耽误了一会儿才到相府。
道了相府门前,梁谷纤便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气息。虽能断言那气息绝对不是正道之力,但却又不似邪气,而且还隐有一丝磅礴厚重之意。
叶逐是个年轻小伙子,经过一夜的修养,这会儿已是醒了。这一路星夜兼程,就是为了求见师子平,看能否有什么办法,处理那羊皮古卷。好不容易在昨夜终于到了相府,也将古卷一事告之,但此番清醒过来的他,并未卸下心头的包袱,仍旧是愁眉紧锁,心头沉重。
梁谷纤的到来让这个郡中校尉有些手足无措,但也仅是少时,便又恢复了愁色。
“叶逐。”待其见礼过后,师子平出声唤道。
“小人在。”
“把你那古卷取来。”
叶逐将背上的铜盒取下,打开盖来,将古卷呈递给了老丞相,老丞相再将其递给了梁谷纤。
其实梁谷纤不是这种拿腔做派的人,但老丞相在礼字上实是严谨。
初入三伏,朝中多有官员会适当褪些内里衣饰,再身披官服上朝。而老丞相则是数十年如一日,每日穿戴整齐,即便汗浸背颈,仍是一丝不差。
如此久了,梁谷纤偶尔也会适当的表现出庄重之仪。
古卷入手,梁谷纤便发现,这卷轴质地虽和羊皮有些相似,但绝对不是羊皮。
此卷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份,却因材质特殊,并不显得破旧。那暗扣也保存的十分完好,稳稳的将封面封住,上书几个晦涩的小字。
这字叶逐不认得,师子平也不认得,但是梁谷纤却是认得,当下轻声念道:“坤地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