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叶逐和行圃再回到城中,已是亥时。
叶逐有意给行圃再要个房间,但行圃却道:“方丈师伯既然让我护你周全,那我就不能和你分住,今夜我就在你房中将就一晚。”
叶逐笑道:“大师,我好歹也是个校尉,也是略通武技的。等闲贼人若是被我撞见了,多是讨不到好去,何劳大师护我?”
行圃固执道:“那不行,方丈师伯说的话从未错过,他既然让我护着你,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此事你得依我。”
叶逐见他固执,也不愿强辩,便任由他跟着自己进了房间。
房内的桌案上还有些酒菜,那是叶逐出客栈时吩咐小厮送进来的。虽然都是些叶逐吃过的剩菜,但行圃一点也不在意。大喇喇就操起筷子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已是盘碗皆空。
看着空空的碗碟,叶逐笑道:“大师还真是,四大皆空啊。”
行圃也是大笑,强辩他这是珍惜粮食,不可浪费。
夜色已深,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睡去,不过这房间木床太小,躺不下他们两个粗糙的汉子。行圃干脆把盘碗都搁在地上,往案桌上一躺,脚搁在垒起的凳上,呼呼睡去。
次日,叶逐领着行圃前往沣水乡的乡宗公府。
出示将印,道明来意,叶逐大大方方的带着行圃这个和尚,查阅起道门的宗卷来。
沣水乡的乡宗公府内,主要是记载沣水辖下的各类门户的兴衰,及相关的诸多事宜。
依律,除佛道建寺立观需要登记造册之外,学堂、医馆、酒肆、驿馆,甚至布庄、铁铺、粮店等等等等,都需要在乡宗内造册后,才可以开始营生。
这城中的每一家买卖,在这里都能找到相关的卷宗。而沣水下辖的各亭各里,若是有了营生,也是一样要登记成册,上呈其在的里正和亭长等职,再由各地官员审阅批办,最后转呈到这里造册。
卷宗繁多,且各类的大事小情皆有记载。这公府内虽有管事的差人,替他二人筛选出了道门类的卷册,但那堆积起来的卷册,仍是让叶逐看的有些头疼。
“阿弥陀佛,叶施主,这么多卷宗,咱们都得翻一遍么?”行圃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冲叶逐问道。
“没办法,这宗里的官员也不是事事都能记在脑里。况且,我手里的那块布条最少也有二十多年了,这宗里官员任职最长的也不过八年。他们哪儿能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只能我们亲自动手了。”叶逐淡定的把自己外衣解开,挽起了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气势。
有差人送来两碗放凉了的绿豆羹,说是天气炎热,乡老特意吩咐他们给校尉大人准备的。
叶逐还没来得及说话,行圃已经上前端过一碗,两口喝了个干净,喝完赞了一声:“自在!”
叶逐示意,让人把东西放下就行,而后也不管行圃如何,开始一卷一卷翻阅了起来。
整整一日的功夫,叶逐都未挪动过身形,一整日都在细细翻阅着这些卷册。反倒是六根清净的行圃只翻了一会儿便起了困意。眼下天色渐黑,他已是睡了两回了。
“施主,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行圃精神抖擞道。
叶逐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看了看四下,天虽还未黑下,却也已是夕时。
“已经这么晚了啊,那走吧。”叶逐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在不远处候着的差人拿了灯烛过来,问叶逐需不需要掌灯。
叶逐摇了摇头,道:“不至如此,这些书卷用席草盖住,莫要收了,明日我还会再来。”
差人应声退下,去准备遮盖之物。行圃长出一口气,那差人持灯过来的时候,他还真怕叶逐来个挑灯夜读...
饭桌上,行圃问起今日有何收获,叶逐白了他一眼道:“明日怕是我还得再静坐一日。”
说的行圃面有愧色,低头吃菜。
和尚兜里没太多银子,昨夜吃了叶逐一顿剩下的宵夜,今天早上的饭食也是叶逐付的,而白天在公府里的饭菜,也都是沾了人家叶逐的光。他吃了叶逐一天的白食,却在书海里睡了一天,什么忙都没帮上,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好在叶逐并不在意这些,白他一眼也是因为二人已经有些熟络,不再拘泥礼节罢了。
叶逐今日换了个房间,和尚今天不用睡桌子,心中高兴,拍着胸脯说明天一定好好看书,认真看书。但叶逐表示不信,和尚感觉自己的胸脯都快被自己拍碎了...
次日,行圃很努力的想要在书卷中保持清醒,只是可惜,等他第二次醒来,已又是夕时了...
几日后,叶逐终于独自把书卷全部查阅了一遍,但是不幸的是,这公府内的卷宗,竟没有丁点关于青‘冖’的痕迹。
行圃有心想问叶逐是不是翻书的时候也打了瞌睡,所以看漏了。但是一想起自己这几日的表现,还是老老实实的闭嘴了。
乡老这几日也曾多次带了乡中的主簿和啬夫前来问候。
叶逐白白费了几日功夫,却查无所获,于是便带着和尚去找乡老问询。但乡老也言说未曾听闻类似的名讳,反倒是记事的主簿提起一事,让叶逐有了些头绪。
主簿言说,二十六年前,上一任主簿是他的父亲。其父在任时,公府曾失过火。虽然救援的及时,并未酿成大祸,但还是烧掉了一些卷册。而其父在那之后,便主持过被毁卷册的修补事宜。若是叶逐要寻找的是二十多年前的资料,说不定他的父亲会知道些什么。
叶逐自是大喜,行圃则大怒,斥其不早早言讲,白白费了他二人这几日的功夫。
主簿心中委屈。若是叶逐训他他倒也认了,但这秃驴无官无职,若不是跟校尉同行,连公府的门都他进不去。而且这秃驴哪里浪费了什么功夫,大家谁不知道,这秃驴已在公府里睡了好几天了。
叶逐随主簿去拜访了他的父亲。其父虽有些年迈,但也还未到忘事的年纪。听了叶逐的问询之后,仔细回想了一会儿,便缓缓道:“若是小人没有记错的话,那年走火烧毁的卷册里,确实是有一些关于道馆的载记。不过那年头道路不如现在好走,虽然我们也曾寻了各观的道人,让他们来乡宗重新登记造册,但是却还有一家道观,实在是因为道路太过难行,即便知其所在,差人们也难去那观中传唤。后来我们也将此事汇报给了当时的乡老,只不过那年沣水遇了大旱,乡中诸多灾情要处理。这些许的小事,乡老并未追责,再后来便是不了了之了。”
叶逐再问那最后一家道馆的名讳,老主簿却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初那座道馆来人造册时,观址是在南黄山的山顶上。老主簿虽不记得名讳,但却记得观址,是因为南黄山在沣水颇有些名气,所以他才会一直记得那观在山顶之上。
有了线索就是好事,叶逐从老主簿家出来后,便直接回了客栈。不过此时正是饭时,再急也不急这一时,两个人要了些酒菜,一边吃一边聊着天。
“和尚,眼下既然已经探出了地址,那你便回寺去吧,方丈还等你消息呢。”叶逐已经不再称呼行圃为大师了,看看行圃,哪儿有大师的样子。
“那不行,我还得护着你,同去南黄山才行。”行圃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言道。
“都跟你说了,我用不着你保护,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再跟我过两招。”这几日夜里无事,叶逐倒是和行圃切磋过几回,战绩么,叶逐目前是全胜的。
“不打不打,打不过你。不过你别赶我走,方丈说了,若是在乡宗内查不出线索,我就得跟着你继续追查下去。至于送信之事,我一会儿随便找个跑腿之人就是了。”行圃抹了抹嘴,继续言道:“你的功夫是不错,是确实能胜我,但是若到了南黄山上,恐怕你连追都追不上我了。”
叶逐自是不信的,不过和尚摆明了故意吊他胃口,所以叶逐只是笑笑,并不接话。果然,行圃见叶逐不上钩,自己话已经说了出去,这会儿憋在心里,自己反倒不吐不快,只得泄气道:“叶施主你是不知道贫僧的本事。施主你若是知道了,就不会如此泰然了。”
见和尚松了口,叶逐便接了话头,道:“你的本事,跟这南黄山,有什么关系么?”
行圃不再卖关子,直言道:“这沣水乡,乃至整个江郡的百姓都知道,那南黄山啊,曾经出过仙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是那山上确实有它的奇特之处。”
“南黄山上,多有枫树和梧桐,到了秋时,枫叶变黄,又有众多的梧桐,那黄叶漫山,甚是一景啊。不过,想必你也知道,这天下枫树多是红叶,虽偶见黄枫,但是那能有多少?偏偏这南黄山上的枫叶都是黄色,你说奇不奇怪?”
叶逐道:“黄枫虽少,却也不是没有,不过这南黄山能长满黄枫,倒也确实有些奇特。但是这跟我在山上追不追上你有什么关系?”
行圃高深一笑,道:“施主,关系大着呢,因为你是个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