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回忆的画面是自主选择的,并且那些之前忘记的回忆,都会在现在回想起来进行一种选择。
第一次回忆,老奶奶选择了出生的时候。
······
哇哇哇——
伴随着婴儿的哭啼声,一个全新的小小的生命诞生在了世界上。
本该受到家人疼爱,本该被呵护的小娃娃,可惜生错了年代。
她的出生伴随着炮火的声音。
她在战场上诞生,她的母亲,在生完了她之后,直接在病床上投入工作中去。
而她在生下来第二天便被送到了后方。
第一个回忆的片段很短,可是老奶奶看的很痴迷。
妈妈——
在老奶奶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对妈妈的印象。
······
被送到后方的小娃子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这里是乡下,战火的余波已经波及到了这里,粮食紧缺已经是所有人面临的大问题。
食物都不能填报肚子,更不用说给这娃娃准备奶水了,每天喂的都是那可以数清楚米粒的粥水。
长期得不到营养的娃娃生了一场高烧,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娃娃会夭折的时候,这个娃娃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
转眼间这个孩子六岁了,她的母亲在战场上光荣牺牲。
她被送进了福利院。
这个六岁的孩子,和其他孩子的活泼不同。
当其他福利院的孩子在奔跑的时候,她常常是独自一个人坐在一个小角落里,目光呆呆的望着远方。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在想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家吧。
······
孩子长大了,她就这么在福利院迎来了第十二岁的生日。
这是她最难忘的生日,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生日蛋糕。
一块小小的面包上插着一根纤细的红蜡烛。
是福利院的老院长给她准备的。
那一团火焰的里,照亮着一个孩子眼中对美好的渴望。
老奶奶看的呆了。
小立也看的投入。
他突然觉得,抬棺人并不是只有送达灵魂的作用,还有一层陪伴的意义。
陪着逝去的生灵,再一次走过他们的人生。
······
也正是因为这个蛋糕,让她记住了这个整天弯着腰驼着背的老院长。
原本她的世界里只有远处的昏暗,空无一人。
可是现在,老院长走进了她的世界。
因为一块蛋糕。
······
她开始改变,开始跟在老院长的身边。
老院长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做针线活,教她明白一些道理。
老院长告诉她,你的母亲是伟大的,她并不是不爱你,只不过她还有着更重要的爱,那是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大爱。
她听的懵懵懂懂,却还是认真的记下。
在那一段时间里,是她人生最充实的一段时光。
······
老院长走了。
她呆呆的站在老院长的尸体旁边。
这一次,她没有感觉自己的人生再一次回到了黑暗中。
她没有哭,她把老院长的手放在了了自己的脸上。
最后感受了一次老院长抚摸自己的感觉。
她走了,离开了福利院。
就像老院长说的,走出去,走出去才能看到更精彩的东西。
······
她找到了属于她的第一份工作。
一家裁缝店的裁缝助手。
这是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她兴奋了好久。
······
到了上班的那天,她本还在害怕裁缝会对她不好。
可是是她想多了。
裁缝人很好,是一个温柔的男子。
她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温柔的男子,还记得他对自己的说的第一句话。
“外面天冷,没受凉吧,桌上有大衣,穿着吧,别感冒了。”
声音很轻,带着关怀。
老奶奶看着回忆画面里的男人,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小立看了一眼老奶奶。
老奶奶应该很爱那个裁缝吧。
······
她结婚了,和裁缝。
婚礼很简单,简单到两人连婚服都没穿,只是在裁缝店里草草的喝了一杯交杯酒就算成了。
那天晚上,她靠在裁缝的腿上。
裁缝轻轻的摸着她乌黑的长发。
“你怎么就这么傻跟了我呢。”
她摇了摇头,眼眸里带着爱意。
哪怕简单,她也觉得她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老奶奶笑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傻,跟了这个傻子呢。
······
战争结束了,她和裁缝也有了孩子。
她还记得孩子一出生,自己顾不上疼痛挣扎的起来看了一眼这个孩子。
是个男孩。
老奶奶看向那个孩子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小立感受到了老奶奶灵魂上的颤抖。
看来这个小孩有故事呢。
······
小孩长大了。
小孩的父母很爱他,可惜他感受不到自己父母对他的爱。
小孩十二岁生日那天,她为自己的儿子也准备了自己十二岁生日时同样的蛋糕。
可是小孩那天和自己吵了一架。
直接打翻了她手里的蛋糕,夺门而出。
她哭了,哭的很伤心。
从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绝对不可以哭。
可是这一次,她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眼泪根本抑制不住。
老奶奶的灵魂体在剧烈的颤抖着。
小立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老奶奶的情绪。
她在哭。
这些都不是自己经历的事,可是为什么自己也有悲伤的感觉呢。
······
孩子走了,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和裁缝疯了似的找,可是哪怕他们用尽所有办法去找,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孩子。
这一找,就是十年。
她病倒了。
······
就当夫妻二人要放弃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回来了,带着他的孩子。
回到家里,甚至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
直接把襁褓里的婴儿丢给了她,然后转身离去。
她疯了似的起身去追,她被门槛绊倒在地,都没来得及说出那一句。
“孩子,你回来吧。”
······
她病了,是一场很严重的病。
裁缝为了救她,倾尽了全部,欠款越来越多,裁缝脸上的痕迹越发的深邃。
她躺在病床上,伸手摸着这个憔悴男人的脸庞。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男人的眼里只剩下了她。
只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这一次,老奶奶没有选择直接往前面走去。
她立在了原地,看着画面里那为了自己付出了一切的男人。
我爱你。
小立站在老奶奶的身旁,听见了老奶奶的那一句话。
爱,究竟是什么。
······
终于,她的病好了。
两人决定不再呆在城市里,他们要搬到乡下。
远离城市的喧闹,远离那充满伤心回忆的地方。
还有和他们一起的小孙子。
······
小孙子很乖,并不像他的父亲一样。
每当奶奶从乡间劳作回来时,他都会拿起一条毛巾擦拭奶奶的面庞,然后对着奶奶说一声。
“你辛苦了奶奶。”
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她尽管身上再怎么样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
老奶奶的第二次停顿,没有前进。
小孙儿,小孙儿。
······
老伴走了,走的很突然却很安详。
他就这么躺在她的身边,离开了。
她没有哭,而是最后亲吻了他一次。
在后山的小山坡上,为他找了一块最美的土地安葬。
······
之后的日子,她和小孙子相依为命。
虽然吃的只有稀米汤和菜叶子,可是也算是过的幸福。
······
等到小孙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她犯了难。
虽然家里能填饱肚子,可是已经没有多余的闲钱来支持小孙子上学了。
她开始到处做活,只要是能赚到钱的活计,她都做。
而且是拼了命的做。
因为她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不能让自己的孙儿和自己一样的苦。
······
钱凑够了,孙儿成功上了学。
她为孙儿亲手缝制了一个小包,孙儿的那声谢谢奶奶还回荡在面前。
老奶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表达了愧疚,又带着点幸福。
小立原本平静的心里仿佛被触动。
我这是怎么了。
·······
儿子又来了。
这一次仿佛像是吸血虫一般,夺走了老人用命换来的积蓄。
她跪在地上求着儿子放下她孙儿的上学钱。
儿子却如豺狼一般直接踢开了老人扬长而去。
她绝望了,跪在地上痛哭,哭的撕心裂肺。
小孙儿知道自己的奶奶很伤心,也知道了自己可能会没有学上。
他默默的来到了奶奶的身边,抱住了这个受伤的女人。
“奶奶不哭,孙儿没事。”
她抱住了孙儿。
她的心里,愧疚,难过的感觉同时爆发。
是奶奶无能,孩子你受苦了。
这一次的回忆很长,很长。
老奶奶的灵魂体颤动的厉害,一滴液体就这么滑落,滴在了地上。
灵魂也会流泪。
小立的胸口疼的厉害,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
小孙子病了。
病的很重,甚至连下床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慌张,她到处求医,可是人家怎么会答应一个身无分文的老人。
她活到了这岁数,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不需要尊严这种东西了。
她跪在医馆的门前,这么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最后,医馆的人迫于无奈,便随便抓了一株药,丢到了老人的身前。
老人像得到了珍宝一般,双手捧着,几乎是冲着回到了家,为自己的孙儿泡上了这一株“救命”的草药。
······
可能是上天可怜这位苦难的老妇人。
小孙儿的病好了。
当她看见小孙儿下床走路的时候,她哭了,哭的像个孩子。
这一天开始,她老了。
······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在最后的时间里,她拼命的做事,拼了命的为自己的孙儿留下些什么,这一段时间里她的回忆,只剩下了劳作。
······
就剩下最后一块板了,只要走过这一块板,她就可以进入玄界等待轮回。
她久久的伫立在了倒数第二块板子上。
她的人生只剩下了最后一段回忆。
这一段回忆,就是她在离世时,小孙子趴在自己的腿上,自己给小孙唱着那首神秘的歌谣。
“年年岁岁千舟过,灵魂摆渡玄界游。
渡川岸边渡川树,万年不朽抬棺人。”
孙儿啊,你现在怎么样了。
“阿婆,走吧,走过去,这一切就结束了。”
这是小立第一次和老奶奶说话。
声音很轻。
老奶奶回头看了一眼小立,温和的笑了。
“小伙子,你是一个好的抬棺人。”
说完便直接踏上了最后一块长板。
小立还在回味老奶奶的话时,最后一个回忆画面出现。
······
她的身体坚持不下去了。
在她快要离去的那一刻,一位好心人发现了他们,她的孙儿被好心人带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吃的饱,穿的暖,还可以上的了学。
自己看着孙儿那幸福满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
小立呆在了原地。
老奶奶谎造了回忆。
前面的老奶奶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幸福。
这是一个平凡的人最后的对自己孙儿的爱,她的一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在可以重新开始的前一刻,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牵挂的孙儿。
她的爱很渺小,就像是萤火虫在黑夜里的光。
她不能让自己的孙儿过上幸福的生活,不能让他吃饱穿暖,不能让他上的了学。
这是她一生的遗憾。
到了现在,哪怕是回忆,她都想让自己的孙儿过上幸福的生活。
哪怕是幻想,哪怕是自己永世不得轮回。
这便是她那渺小的如同萤火虫光芒一般的爱。
咔嚓!
木板断裂的声音响起。
老奶奶没有任何的遗憾,能在最后看见这一幕,她已经满足了。
“不要!”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