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事后,你自去问了夫人便是!”
那二管家没好气看了周围的一帮下人,却没有再吱声,只是诸人忧心忡忡模样,如何也盖不住。
无尘子手执明黄圣旨,入了院子,才察觉异样,乃是自己身上的金光咒仅是在体表流转,不复方才照耀附近一尺地方,倒是手上的五道圣旨泛出金光,有三尺方圆,将无尘子牢牢护持在内。
那鬼气阴气,便在这三尺之外地方,缠绕盘旋,却破不开这圣旨金光。
又有两三个混沌鬼物,再次被无尘子身上精气吸引,悄悄靠拢而来,被其圣旨金光一照,便是一声惨嚎也来不及,已经散去了身形。
果然是皇家宝贝,只是这圣旨一物,便能压制无尘子一身道法手段,至于克制鬼物,效果也不差。
赞叹连连,不过片刻功夫,无尘子已经到了凉亭位置。
再留神一看,那凉亭地头,已经岌岌可危了。
正中那琴娘身上的锁链已经断了一半之多,剩下的一半也危如累卵,仿佛下一刻功夫便要被挣脱了,其身下的佛经也黯然失色,显出古旧纸张模样来,其头上的金钵也生出一二力不从心之感,佛光柔弱,经文稀疏,其内的金光堪堪能将琴娘罩住,仅能一丝一缕化去琴娘身上的鬼气。
又有三尊佛像和四大菩萨身上金光弱了小半不止,周遭阴气又靠拢了凉亭好几分,已然快要到那石桌位置了。
这便是地脉阴气,源源不绝,便是卧佛寺供奉年多的佛宝,也难以抗衡这地下无穷的阴气,尤其是里边还有小鬼推搡,这阴气破开佛光护持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终究这佛光才是无源之水,比不得地下阴气之繁盛,倒显出几分道消魔涨的模样了。
国公夫人主仆二人正偎依在一块,又有几分惊骇,又有几分期盼地盯着无尘子。
无尘子手上那圣旨生出的金光,二人都能看见,自然晓得这是自家救星来了。
胡八姑也寻了一块清净地方坐着,正手掐法诀,有丝线般的五色流光在指尖跳动。
其也是一头热汗,身上那锦绣缎子的衣裳也污了,白玉的镯子也没了,乌黑的长发也毛了,半点顾不得平日姣美模样了。
无色大师四人也是满头大汗,身上袈裟也破开了几个口子,缺口处还有几丝血红,口中经文又快又急,掐诀那手也是青筋直冒,周身法力高低起伏,却是已经被这女鬼给给逼得使出全身法力了。
——佛门法力大多中正平和,能够逼得几个和尚将全身法力都给压榨出来,也是这女鬼本事了。
正中的琴娘最为悠闲,虽有那佛经佛光剥离阴气,其依旧不疾不徐,片刻功夫生出鬼手,搅和一下地下那经文,又生出鬼手撩拨一下几个和尚,还出声讽刺道:“和尚,看来今日上天助我,姑奶奶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当了姑奶奶的伥鬼,也有欢喜的。”
“何必死撑着呢……”
无尘子此时已经入了凉亭,一手圣旨,一手供桌,看了嚣张的琴娘,也跟着笑道:“姑娘,贫道已经请了圣旨出来。”
“若是姑娘安心入轮回,贫道也不想以陛下圣旨镇压姑娘!”
凉亭内诸般神色变幻,有欢喜,有暴怒,有无奈,还有一脸无所谓。
琴娘面上笑意戛然而止,瞬间转了一脸怒意,身上阴气暴涨,又挣断了两根锁链,便要冲着无尘子飞来。
无色大师皱眉,嘴上经文愈发急切了。
旁的三个和尚身形一阵动摇,被那琴娘阴气波及,险些坐不住,经文自然也断了。其皱眉之下,逼出二两血来,却是清香扑鼻,鲜红滚烫,有异光蔓延,有降魔法力流动,直直便落入那琴娘位置。
“啊……”
琴娘不过走出两步,便被四个和尚手段招呼正中,一身阴气顿时涣散,惨嚎一声,身形又被地狱锁链拉了回去。
国公夫人主仆被这凄厉嚎叫冲身,险些昏倒过去。
无尘子也被那琴娘满脸怨恨吓了一跳,忙将供桌安好,取了一道圣旨,将香烛燃起,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此圣旨为嘉奖国公府护卫皇帝有功的赏赐。
随着无尘子诵读,那圣旨上分出一条龙行虚影来,气势恢宏,眼神霹雳,看了正在胡八姑身旁微微发抖的国公夫人主仆,不屑地转过头,见着那正在经文中挣扎的琴娘,又转了怒目神情,长尾一摆,便对着那琴娘冲过去。
周遭那佛光都被这黄龙给带得支离破碎,却又在片刻功夫恢复如初,又将那外头的鬼气给挡住了。
无色大师安心不少,又吩咐道:“道友,莫要停歇,将剩下的圣旨尽数读了!”
“这小娘子天赋神通,不好捉拿,索性打落原形,再行超度!”
无尘子依言,又将剩下的四道圣旨一一诵读了。
其中有一道圣旨,便是赐婚国公府世子的。
第一条三尺金龙虚空飞舞,正优哉游哉戏弄琴娘,左边一划拉便是一道阴气,右边一划拉也是一道怨气,将个琴娘牢牢困在那三尊佛像之中,片刻功夫,又有四条金龙生出,齐齐对着琴娘飞去。
无色大师面色彻底安稳下来,一见的那金龙缠上琴娘,立时便撤了经文,又恭敬取了佛像退至凉亭柱子处,设了个佛门结界,将那鬼物鬼气全数挡在外头,复高声劝道:“姑娘,你还是老实散去一身地脉阴气吧,此皇家金龙或者不会伤害你。”
“毕竟曾经与世子爷也是佳偶一对,多少能沾上些国公府的贵气。”
“若是执意不肯散去,这金龙放不过你,夫人也不能安稳放你离去,你怕是再难有来世了!”
琴娘身上血煞阴气依旧浓郁,奈何那金龙似乎专程克制这地脉阴气。
五条金龙绕着琴娘,随意一口,便是一道浓郁至极的阴气被生生拨出来,在那口中转一圈,已经回返本源地脉阴气,又被这佛门结界给压入地下。
那琴娘也不甘心,失了佛经和佛像的压制,挣扎不休,将那鬼物飘忽的本事施展得淋漓尽致,瞬间便是三五个位置,无尘子法眼险些都看不过来了,好在那鬼物此时心思不在报复上了,只一心要对着凉亭外浓郁无比的地脉阴气冲去,求得小命安稳。
不过这金龙的封禁效果,比四个和尚联手施展的佛经还要凶厉许多,生生将个琴娘压制在一尺地方,半点也动弹不得。
又被金龙咬下阴气,便是钝刀子割肉,其惨嚎不断。
一时片刻,这地方倒落入法场一般的场景。
千刀万剐,太过形象了。
胡八姑有些不忍,紧紧握住了无尘子的手。
无尘子对那被困在其中的琴娘也是百感交集,既是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成了这阴诡地狱满心怨恨的鬼物,又是可恨,毕竟其也造了不少杀孽,将个当朝显贵害得不得不破了跟佛道互不勾连的默契。
凉亭外阴气中还有不少鬼魂也在哀嚎——这些便是丧生于琴娘之手的,死后尚且不得超度,魂魄被囚禁于此,神志不生,被一点气血吸引,便会害人。
方才自己出去时候,可是有不少鬼物扑上来。
若是不得超度解脱,过不了多少年,这儿又是许多凶煞厉鬼!
国公夫人主仆二人相互扶持着,肉眼可能见着凄惨模样的琴娘,满脸快意,不过碍于无色大师几人在场,没敢骂出声来。
也是方才二人被琴娘收拾得凄惨,一巴掌一巴掌的,还被当做小鸡一样拎着,跟那鬼物脸贴脸,吓了个半死,此时见得,自然欢喜,又生怕再刺激了琴娘,使其凶性大发,到时候这圣旨不能困住琴娘,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无色大师依旧眉头紧皱,偶尔瞥了供桌上展开的圣旨一眼,又紧紧盯着被困的琴娘,心中默默估算,大约有了猜测,却是忧心忡忡,不得安心。
“啊啊啊……”
毕竟是纸张物件,又过了许多年了,五条金龙的威能如今已经散去七八分,数十个呼吸过去,身形单薄了一大半,身形也缩水了一小半,不过琴娘身上的阴气也散去了一大半,在凉亭中菩萨神像金光所化的阵法结界中,模糊了起来,国公夫人主仆已经看不清了。
不过其惨厉哀嚎隐约还能听得。
“大师,那妖孽可是解决了?”
无色大师头也不回:“还没有,但应当无恙了。”
“如此也好,也不枉我辛苦筹谋,我那不肖子从此便可以安心与儿媳过日子了!”
“早日给夫人我生下个孙儿,将国公爷的担子接过去……”
“啊……!”
琴娘显然也听见了这言语,也不知是哪股执念发作,身形瞬间便膨胀了几分,化作八条手臂厉鬼,上顶房顶,下沾地气,颇有几分胡八姑当年在曾家庄的威风,又一手一条金龙像拎小泥鳅一般,又伸出两手直接便对着供桌上的圣旨抓来!
“住手!”
无色大师反应最为灵敏,奈何手上正端着佛像,不能掐诀,只能眼巴巴看着那琴娘嚣张作祟。
旁的三个和尚,也是有心无力,吞吐灵气,一时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琴娘对圣旨下手。
无尘子手被那胡八姑抓着,一时也无有手段可施展。
诸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条泛着漆黑鬼气的手臂,忍着圣旨金光烧灼,生生将那一道又一道圣旨撕裂,又扔在地上,龇牙咧嘴,跺了一脚又一脚。
后者落地,片刻便化作黑灰,却是失了皇朝龙气加持,连凡物也比不得。
这模样,比方才收拾国公夫人主仆还要凶狠几分。
国公夫人面色僵硬,本来见着心腹大患就要收拾了,不想瞬间便见了如此诡异之事,只得求助地看了左右几个修行,只盼有人能够将这恶鬼再压下来——即便是不能收拾了,也要将其压入之前那水井里边去。
无色大师四人援手不及,此刻回过神来,忙将手中佛像转了方向,口中颂持降魔经文,瞬间又有佛光显现,万字经文飞舞,普渡之音若隐若显,说法声音入耳入脑,佛陀虚影凭空出现,手执降魔印,却是齐齐对着那高达一丈的琴娘压制而去。
琴娘得手之后,正颇为得意地环视一圈,双眼血煞迸射,不待嚣张狂笑,见那佛光又笼罩而来,七只鬼手硬生生撑出一片鬼气弥漫地方,将那佛光阻挡在外,又化出两只手来,便向着国公夫人主仆抓去。
“妾身的好‘婆婆’,昔年你为了阻挡我和夫君,又是挑拨离间的,又是无端生事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怂恿我去死,便是想着我为你们家世子夫人腾位置,对吧?”
“老妖婆,如今我已经腾出来了,也不见你们国公府如何兴旺呢,还是让二房那些个占了上风,今日还找了不少勋爵士子在前头说文论诗书呢?”
“您这嫡子,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可是半点不担忧‘婆婆’您被儿媳给害了呢……”
“也是儿媳当年迷了眼,还以为‘婆婆’你是真心为儿媳好呢。”
“以前儿媳又是立规矩,又是在桌子上侍候的,听闻‘婆婆’有个头疼脑热的,儿媳还央了各大名医前来给‘婆婆’诊病呢,连儿媳那远在苏杭地方的老娘都没不曾享过这般福气呢……”
“‘婆婆’,您说是也不是?”
初始时候,琴娘还算温和,待得后来,已经一字一巴掌对着主仆二人便是一顿掌掴。
“你说我自贬为妾,夫君就能得封国公爷,可如今夫君还是个小小的世子,还有二房那些个混账盯着呢,这会儿外头的诗会正热闹呢……”
“你说我自贬为妾,夫君就能得了子嗣血脉,如今我可不见得夫君有儿女生出来,反倒是二房三房生了不少侄儿侄女的?”
“你说我退让一步,我父家能够再升一职,可我听得我父家都被贬外地,在苏杭那地方当个小县令,日夜受人责难,如今好几年了都不见升迁,还听闻‘公公’要人多磋磨一下家父?!”
片刻功夫,那国公夫人主仆,已经满脸通红,唇角溢血了。
这些内宅阴私事情,胡八姑听得愈发起劲了,只差取了凳子再寻些小零食嗑着了,便是此时其法力不堪,也拉着无尘子的手就是不肯撤了。
无尘子也一阵心塞,左右盘算,看自己是不是能够直接遁走了事。
此地着实凶险,有这么个魔念深缠的鬼物,修为又高深,自己几人都收拾不了,说不得还要被其反手收拾了,此时还是先自保为上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者此地是富贵坊,左右总有那么两家人请了供奉高人的,或者这京城天子脚下,总是有高人的,或者暗藏之人也该出手了,总能将这么个还算不得凶境的鬼物收拾了的——再不济,不还是有国师么,享了大明国国运,便要镇压国内作祟的妖邪!
这头无尘子二人明显是靠不住了,那边无色大师也紧张万分,眼见那琴娘已经陷入癫狂,便是其身旁不断化解阴气的佛光也顾不得避让,一个劲儿将心提起,生怕其坏了已经晕晕乎乎的国公夫人,忙大喝一声道:“妖孽,休得猖狂!”
言毕,其已经腾出来的双手掐了一个又一个印诀,只看得无尘子眼花缭乱,嘴上那佛号咒文也是不绝。
“师兄不可!”
“师弟不可!”
余下三位师兄弟齐齐出声阻止。
不过是一两个呼吸间,无色大师手上已经生出一血色佛印,异香扑鼻,有无穷佛法威能,琴娘也被那震耳欲聋的呵斥声音惊醒,回过几分神来,见势不妙,又幻化了一只手来,又聚拢了一团阴气,直直便向着无色大师拍打而去。
三个和尚也不迟疑,齐齐掐了一个法诀,便有一万字印凌空生成,直直挡在无色大师跟前。
那佛陀虚影着实不堪,或者也是余力已尽,早被胡八姑的一只手,拍散了。
但三个和尚倒是将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居然将这携裹了无穷鬼气的手段挡在了无色大师身前,可怜那国公夫人主仆正好被那鬼气佛光来回清扫,本就晕晕乎乎,如今干脆便昏了过去。
可怜二人如被抽了筋骨一般,破布一般随着阴气袭扫来回摆动。
若是其立即便死了,还要舒坦一些。
无尘子眼看这几人伤的伤,残的残,四个和尚也跟琴娘僵着,心中焦急也无奈,自己一身手段大多在符箓之上,驱邪降魔的符咒在方才那地脉阴气肆虐时候,大多数已经化为灰烬了,那符匣中或者还存了几张符咒,但这院子内阴气太过浓郁,那点符咒的法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至于五雷符,无尘子还是不敢拿出来,毕竟这院子内依旧有源源不绝的地脉阴气涌出来,若是一个不小心将那地脉之眼又扩了几分,怕这院子立马就成了鬼蜮。
这种因果,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可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