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和尚依旧笑脸不变，但心思也有变化，使得其手上佛珠都停了。

　　院子累的灵风，受了扶风散人身上散逸出来的威压，也顿了一下，旋即又跟着四象五行还有八卦阵的引导，一点点流转起来。

　　一时安静。

　　扶风散人趁此时机，接连吞吐几口，将心思平下了，缓和了些许伤势，然后再一字一顿道：“若是诸位想要这阵法炼制，布置法门，甚至是启灵法门，贫道都可以将那门道一一告知，半点不隐瞒。”

　　“只是其中有不少隐语，乃是道门秘传，以吾日进见识，都不过是勉勉强强悟得其中七八，不然今日启灵，也不至于又是精血，又是两仪阴阳阵法，还有前头道观中数十年的香火祥光相助，才勉勉强强成功。”

　　“诸般付出，未必比四象阵便宜多少。”

　　无我大师看扶风散人一直没有回应自己，忙出声道：“老道，你那法门，虽然是道门的，和尚也讨要一份。”

　　扶风散人斜眼瞥了一眼无我大师，然后双手在青龙雕塑上抚摸了两下，这才徐徐道：“和尚，你们佛门不是没有阵法么？”

　　昨日一群人互相怼得欢喜，非要争辩个佛道高低，虽只是意气之争，但到了今日，诸人还是有些小纠结放不下，最关键的是，扶风散人来来回回安抚了许久，才勉强将昨日那点争端息了下去。

　　只要是人，都有火气的。

　　吃了偌大一个瘪，费了许多口舌，扶风散人昔年脾气还没彻底磨平，多少有几分棱角，此时正是个好机会，报复回去。

　　无我大师一时胀红。

　　身后那个和尚晓得自家佛寺是没这个机会布置四象阵的，故而一直沉默。

　　此时见无我大师尴尬了，那和尚念诵两句佛号，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昨日之事，已经过了，善人当活在当下，此时种下善缘，才是道理。”

　　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但那和尚心境不差，说来不疾不徐，劝诫味道十足。

　　嗯，可惜周围一群人都是修行高人，元神境界不差，心思安稳，自然不会被那暗藏在言语之中的度化味道引动，反而笑眯眯看着和尚，没逼迫，却也没有和解意思。

　　扶风散人似笑非笑，继续纠缠道：“你佛门不是说，昨日因，今日果么？”

　　无我大师恼羞成怒了：“不就一门法门么？！”

　　“和尚我不稀罕！”

　　息了息，无我大师又看向无尘子，道：“道友，你也有这法器，等回去了，贫僧助你将那法器给砸开，然后取了其中传承法门来，好生参悟一番。”

　　“至于其中那点密语，为难不了和尚的。少了他一个道士，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道士，和尚认识的道门道友也不少，我大悲寺也藏了不少道门经典，家师还有师叔师伯，也对道门密语有所参悟。”

　　“和尚就不相信了，这么多助力，还不能将这么一本小小的阵法法门解读出来！”

　　老和尚一口憋闷不吐不快，继续道：“何况这道士小气的很，到时候会不会将那真正的修行法门告知你，难说得很！”

　　这挑拨意味太明显了。

　　一群道人都与扶风散人打交道多年了，彼此信得过，不然也不会被拉老道士请来做护法之事。

　　故而一群道人都是讥讽看着无我大师。

　　老和尚却视若无睹，只目不转睛盯着无尘子。

　　无尘子也有些许尴尬。

　　扶风散人方才说给将这法门传给自己，说当做护法的酬劳，想来其是不打算将修行传承藏匿在四象阵阵基之中的事情告知了，又或者是其晓得那法门确实艰难，不是自己一个见识微薄的小道士能够解读出来的。

　　胡八姑也未必能够解读出来。

　　如此，其笃定自己没有法门悟得这四象阵，吃定自己了。

　　但这般不给面子，无尘子还是有些难受。

　　此时被无我大师点破，无尘子愈发不好抉择了。

　　若是应下了无我大师的话，无尘子怕是要将扶风散人的面子丢在地上扫了，若是不应下，无我大师那儿也说不过去。

　　实在是麻烦。

　　无尘子深呼吸几口，正要硬生生转个话头，没想到扶风散人轻声笑了：“和尚，你这也太过逼迫无尘道友了。”

　　“明知这阵法修行法门，吾数十年见识，还翻了百多本修行法门，问了二十多个道友，尚且只译出其中七八成，余下欠缺之处都只能以八位道友联手，布下四个两仪阵法，借用香火神光点化，招来无穷灵气辅助，最后还以精血强行点化。”

　　“这手段，非独独是道门的法门，还有以前的巫法，妖族法门，鬼物手段，神道手段。”

　　一群人细细想了一下方才的事情，不得不感叹，这四象神兽启灵，确实如扶风散人所言。

　　太过复杂。

　　只是道门的手段，怕真的不能参悟明白。

　　扶风散人或者夸大了些许，但确实给无我大师和无尘子二人一个台阶了，二人也顺势接下。

　　无尘子尴尬笑笑，又赞叹道：“散人好见识，看来当年在各地行走，确实见识不少，不然如此神妙的法门，怕是没机会现世了。”

　　那边无我大师也道：“既然诸位道友都舍得将这人情换了这法门，和尚也不能特立独行。”

　　“和尚也讨要这修行炼制法门便是了。”

　　余下一个和尚沉默不语。

　　这法门，他也心动，可惜扶风散人都说了，这法门用的灵物实在是难得，自家佛寺虽有不菲的香火神光，怕也不能布置如此玄妙的一个阵法。

　　罢了，事后再说。

　　那边扶风散人看二人接下话茬，化解了尴尬，也笑了，顺着无尘子道：“道友说笑了。”

　　“当时四个阵基，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两位前辈也各自得了一个。”

　　“无尘子道友想来是珍视那阵基，慢慢参悟，三年五载之后，阵基灵性损耗，道友也能发现其中传承，至于两位前辈，想来已经将那传承开了出来，只是以为你我二人也是晓得了其中秘密，故意不说而已。”

　　一句话，将余下三个得了阵基的道友都解救了。

　　然后这道士继续道：“既然诸位道友都定下了……”

　　看样子，扶风散人是打算将四象神兽炼制法门余下缺漏迷惑之处再拿出来解读，余下一个和尚急忙也道：“道友，贫僧这次护道的功德，也愿换取这法门。”

　　这话说出口，那和尚也松了一口气。

　　特异独行，不是个事情。

　　尤其是同样是佛门弟子的无我大师，都讨要了这法门，余下的道士也全都讨要了这法门，只剩下其一人没讨要这东西，怕不是个好事。

　　待会儿一群高人解读炼制法门，其一个人便要避开，更是难受。

　　最要紧的事，这法门已经了不得了，若是一群人联手将剩下的法门解读出来，神兽威能再提升一些，那可是真正的护道法宝，无论是启灵以后给自己用，还是自今日开始一点点搜集，为自家佛寺渡劫准备，都有莫大助益。

　　扶风散人看一群人被自己得一本破境心得，一个阵法布置的手段便忽悠过去了，立即欢喜，但笑意不显，只一个遁走，倏忽间已经入了后院静室。

　　待得身影已经消失在灵光之中，那声音才传来：“诸位道友稍等，吾去去便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自己等人是不是被哄骗了？

　　这阵法，实际上没那么难？

　　这布阵的灵物，实际上没那么珍贵？

　　又或者，这阵法其实远超吾等所想，非以数十年香火神光，再辅以特殊的灵物才能启灵？

　　又或者，还有别的缺陷，我等一时三刻没想到？

　　嗯，该不会真的吃亏了吧？

　　静都道人老神在在，但身子已经转向扶风散人消失位置，无尘子正好看得那小道士眼中的怀疑神色。

　　无我大师也有些忐忑不安，不过想到扶风散人往日习性，除非入魔了，不然还不知坑骗自己，旋即又安稳下来，还给同样在怀疑的“师弟”递了个眼神，后者也明白了无我大师意思，立即安心下来。

　　余下几个道人面色不变，气息安稳，只是眼神闪烁，看来还是有些怀疑。

　　没法子，这四象阵确实玄妙，启灵的四象神兽也确实灵动，但若真个有差漏之处，或者非得跟扶风散人一般，需得其师门一代代积累，数百年下来才能搜集足够的灵物，于这几个散修道人而言，着实算的是一个闷亏。

　　不划算。

　　不过此时欲要退走，又有些拉不下面子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诸位都是人仙散人，好歹还是有些脸面的，若是被旁人晓得自己出尔反尔，怕是日后不好应付了。

　　这边无尘子也半点都不担心。

　　胡八姑早看过那四象阵阵基了。

　　是个好东西，胡八姑可是赞叹了的，至于无尘子出发之前，胡八姑三五不时都还在空闲时候将那阵基取出来，小心翼翼查看，参悟。

　　用这狐妖的话来说，急于求成，反而求而不得。

　　那阵基，还有些许灵性，若是胡八姑以强横的神识去破解，将那已经微弱的灵性毁了，当初温养法门全数藏匿了，那可就真的可惜了。

　　如今趁着那灵性还在，看能不能以香火神光，再辅以神像威能，或者可以将其血煞之气化去，重新恢复神兽的镇压威能。

　　胡八姑一面偷懒，一面也是在温养神物，故而至于今日，其都没能参悟出多少。

　　不过，那是个好东西，定然是无疑的。

　　此时若是从这老道士这得了一本法门回去，也不晓得胡八姑会不会炸毛？

　　辛辛苦苦护持数年，以日月灵光点化，以香火神光护持，居然不过是在护持一个空壳子。

　　那神兽，本来便该是崩散的，里面的传承，才是那布阵的道人最后一点传承执念。

　　若非是扶风散人急于求成，将那阵基给毁了，或者这真正的传承，还要在阵基里面呆上好几年。

　　此时，无尘子心中也舒坦了：碧霞观或许与自己差不多，都是心心念念将那阵基好生护持一番，看能不能先将就用着，等那日真的确定那阵基上的灵性不可恢复，又或者阵基的凶煞之气确实不可化解，这才想法子将里边的东西掏出来。

　　又或者，碧霞道人以为，阵基里面的东西，只是阵基的一部分？

　　摸不准，反而不敢下手？

　　想到此处，无尘子又释然了。

　　便在一群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老道士已经卷了一团灵光，重新出现在蒲团上，待得灵气散去，老道士头上有十几丈宣纸绘制的乱糟糟图样，玄妙，怪异，但一眼看上去，确实与还在树下吸纳灵气的阵基差不多。

　　却是此物无疑了。

　　老道士将宣纸送至诸人面前，然后道：“说来，这传承确实玄妙，吾以为，这阵法当得昔年仙神尚在时候的护山大阵了。”

　　一群散修道人不以为然，但那无我大师，静都道人面色都严肃无比。

　　散修道人不晓得当年的修行盛况，但这些代代传承的大道观，大佛寺可是晓得的。

　　昔年，天地灵气，终日充盈，整个天地间修行都是清清爽爽，只要有佛缘道缘，大多能够顺顺利利入道，修行时候，遵循因果，遵照本心，少行恶事，自然有祖师庇护，修为日益进步，又因着仙神镇压，因果循环，世间善恶报应，昭彰显形，各自安稳，比如今混乱的世道好了许多。

　　有仙神驻世，虽积累功德比不得如今世道容易，且参悟大道艰难了许多，但到底安稳，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修行，今生，来世，总是有机会的。

　　而如今世道，鬼物凶狠。

　　佛道修行虽有几分本事，也能收拾十个、百个凶煞鬼物，但若是遇到了千个、万个鬼物，又该如何降服？

　　佛道修行，自称都是罗汉，仙人，但距离真正的罗汉，仙人还差了不知多少。

　　如今众所周知的最高修为，也不过是地仙真人，地罗汉。

　　这些人比之传说中的仙神吞吐云露便可长生，差距可不是一点两点，这些地仙真人地罗汉，还得老老实实饮食，其特殊之处无非是比寻常人能够少吃了些，又或者断食三日五日的也伤不了元气而已。

　　三五日不吃不喝，能够无碍，三五日不睡，也能精神饱满，这就是修行高人的底气了。

　　但若是十日八日不吃不喝不睡，这些高人，还是要身体虚弱，患病的。

　　如此，无我大师这些弟子，还是颇为怀念仙神驻世的时候的。

　　至少，平安修行，便是福气了。

　　扶风散人出言以后，只看得无我大师与静都道人面色变化，只能无奈叹息了，却也不好将当年仙神之间的事情说来，但又怕一群人不懂得其中奥妙，又提醒道：“这灵物成了气候，用以护持道观，比那三才四象阵法还要玄妙。”

　　“只要五行灵气不缺，也没能一瞬间将那阵法灵性耗尽，这阵法便能源源不断运转，一直护持道观。”

　　这明显有夸耀痕迹。

　　有人立即不服气了：“五行八卦阵法，不也是如此？”

　　又有人依旧不服气了：“胡说，那五行八卦阵法，用的灵物，三年五载便会自行散去了。”

　　“对，对，启灵成功，有了灵性，整个阵法便可以无穷无尽运转下去，只要没有被破了，这阵法灵性还能一点点增强，三五十年之后，这灵物愈发强横，或者散人破境都用不着我等护法。”

　　那扶风散人被这话给逗得，立即笑了出来：“这几日，吾破境已经是地仙真人了，至于再破境，那可是真正的仙人了。”

　　“诸位道友若是舍得将修行法门，修行心得全数赠与吾，再将所取功德，全数赠与吾，说不得吾还是有机会成就仙人的。”

　　一群人齐齐呸了一口，还有无我大师与静都道人齐齐都冷笑盯着扶风散人。

　　无尘子也笑得欢喜：“散人这想法倒是不错。”

　　“只是这因果太大，你可撑得住？”

　　扶风散人不满瞪了一眼无尘子：“还不能让吾做做白日梦么？”

　　一群人齐齐还以白眼：“散人，你都要成地仙真人了，也该满足了。”

　　“倒是我等，还不晓得要多少年辛苦修行，才有机会破境！”

　　“对了，地仙真人到底有哪般好处？”

　　“为何你等一个二个都非要纠结成就地仙真人，而不是将那功德实实在在收着，等的百八十年后寿数尽了，再入幽冥，来生入了其他修行世界，佛缘道缘纠缠，也可修行，自然比如今好修行许多。”

　　无尘子摇晃两下脑袋，默默个这出声的道人赞叹了一声。

　　对啊，自己身上功德多了，来生想再修行，岂不是简单？

　　自己可是道士。

　　无我大师这些人可都是和尚。

　　都是有靠山的人。

　　三千大千世界，都能去得，都有机缘的。

　　何必在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末法世界纠缠？

　　既然在当前世界注定不能成仙得道，为来生好生准备，岂不是个最佳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