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老儿觉得不太像。还有这山上好多年不见害人的虎豹豺狼了。”
无尘子琢磨了许久,心中也有疑惑,问道:“听主持所言,那山上应该是坟茔聚集,以这些村人的胆量,应该是避而远之吧?”
无论是否信奉鬼神,世人大多会避开坟茔地方。
“你以为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常年在百江郡待着,也能岁入千两。”
“真人误会了,山上柴禾甚多,多少也能换几个钱……”
两人齐齐解释。
“哦……”
无尘子被子真道人怼了一次,又有乌正信满脸怪异神色刺激了,才想起来这地界还是以农业为主。
这鹿扬镇的山,算不得高,也有不少人都要打柴的。
没吃过猪肉,总归是见过猪跑的。
无尘子自己不下厨做饭了,却还是见过管家外出买了柴火的。
乌正信没有好奇无尘子不事生产模样,又解释道:“小老儿也依靠一点算不上灵验的咒语法术,救了两人。为查明缘由,为也为了安稳乡邻缘,小老儿也上山去看了一看,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乌正信身上也就一点神光,或者能够护持己身,但并无半点修行灵光在身,定然是没有那窥视神鬼的手段的。
这般凡人,整日都见着各种亡魂,三五不时便有惊吓,定然是活不长的。
无尘子看子真道人欲言又止,想来是打算细说一下笼罩在鹿扬镇上头的那阴云,却又怕吓坏了这老实的乡下小庙主持,便插话道:“不如我们一道去那山上看看,是否真有问题,然后再去看看主持所言的那个人?”
“这山上,未必便是老丈肉眼所见的!”
乌正信看子真道人并未反对,也知道两人是在怀疑自己的解释,毕竟自己毫无修为,也许有阴邪之物就在自己眼前,自己也发现不了。
这话说出来就颇为尴尬了,乌正信也就当做不晓得,颇为顺从地领了三人一道去往那坟茔山地墓葬山所在,约莫半刻钟左右,行至一处山脚,指着高出地面百丈的巍峨高山,傲然道:“这便是那墓葬山。”
这山的名字倒是贴切。
山脚下已经见着五个坟茔,一股脑呆在一块儿,早没了祭拜痕迹了。
边上便是青苗正壮的农田。
不用子真道人出声,无尘子已经开了法眼,细细查看起来。
以肉眼观看,这山上与鹿扬镇一般,都是烈日炎炎,酷暑难耐,看来有一层暑气瘴气在林间盘绕,又有蚊虫无数,嗡嗡飞窜,野草繁茂,有蛇虫潜伏其下,伺机而动,稍有不慎踩上去了便是一口,疼痛酸痒,比在镇上熬暑还要难受。
虫鸣声声不绝,热风阵阵不断。
乍一看,这墓葬山与旁的山林不见多少差距。
但在无尘子法眼之中,却能看到这山上有九道黑烟涌出,粗比桐油木桶,滚如洪水漩涡,类鬼魂气息,如幽冥鬼气,飞上数十丈云霄,被莫名的手段冲散,并入笼罩着鹿扬镇的黑色雾霭之中,将镇子和山,全数笼罩了。
一时片刻,镇子上的黑色雾霭倒是没有变化。
这便是镇子上空那些阴气的来源了。
乌正信在断断续续的言语之中,说了这墓葬山是鹿扬镇近来诡异事情的起源,倒是与无尘子所见相差无几。
无非便是阴气浓郁了,偶尔能够见着已经死去不短时日的残魂在这山上晃悠——这些残魂也是可怜,若是有佛道僧人超度了,自可以去幽冥地府,如今却要在这阴阳大磨被磨灭,满身满心苦痛,不能与人言。
至于这阴阳大磨磨灭后的魂魄如何变化,无尘子一点修为,还不能窥视。
甚至阴阳大磨,还是从身旁师兄那儿听得的。
子真道人也看见了那鬼魅气息,细细打量了,对着掌中八卦看了片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笑道:“这般明显事情,竟然无有多少人察觉,倒是怪异。”
“看来老丈所言的,当是真的。”
“有人将这山上事情遮掩了一下,不使得路过的高人掺和进来。”
乌正信也明白二人定然是施展了法术,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忙问道:“二位真人,可是看出了什么东西?”
无尘子与子真道人对视一眼,各有心思。
子真道人是确定了乌正信确实没有几分修为,对身居的镇子上的阴云诡异没有察觉。
无尘子疑惑反问道:“老丈可看不到这黑色烟柱,想不想开开眼界?”
“就是老丈要晓得,看了一眼,怕死要吓个半死的!”
后者边一句话,深有恐吓味道。
也不晓得乌正信那点修为,见识了这惊骇模样,会不会吓个半死?
乌正信有些不自然,辩解道:“小老儿哪有两位真人的高明本事,看得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小老儿还是想开开眼,也好教训一下家里边那几个不成器的!”
乌正信子孙成器不成器,是真的想开开眼还是想看看自家镇子如今乱糟糟的缘故,无尘子二人都不关心,只是担心乌正信一大把年纪,受不受得住那吓人的模样。
只是吓得魂魄出窍了,二人都能招回来,便是昏死过去,也有回春符能够补一下。
但若是老头被吓得太狠了,以后彻底远离了这家庙主持事情,二人才比较麻烦。
这地方,便是化解了,也要个靠谱的神汉坐镇!
无尘子双眼咕噜咕噜转,看来在左右打量,实际心思都在子真道人身上,分明想看这位师兄该如何应对。后者毕竟是主事人,果断了许多,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让乌正信晓得一下这镇子的糟糕模样,免得二人在后头收拾事情事后,这老头畏畏缩缩的。
“师弟,将你那天眼符予主持一张,让主持看看这鹿扬镇当前是哪般模样。”
待得乌正信被无尘子的天眼符开了法眼,揉吧揉吧眼睛,慢慢向着天上看去,几个呼吸后,呆愣当场,闭眼睁眼数次,又以汗涔涔的褂子揉了数次,才不得不信了眼中所见,复讷讷道:“这……这……这东西是啥?”
言毕,这老头满脸惊慌转向无尘子二人。
鹿扬镇外头是晴空一片,唯有镇子上头倒扣着一个碗状的阴云,如何不懂得修行事情,也晓得这里头有怪异。
子真道人面无表情,并不先应了,又仔细打量了天上地下片刻,掐了个法诀,山上飘渺的黑烟招来一抹,闭目凝神感受了一下,这才在无尘子三人好奇目光中应道:“是阴气,是墓葬山上的阴气。”
小道童真儿看几人模样怪异,忍不住问道:“真人,可否让真儿也开开眼?”
子真道人不乐意瞪着真儿道:“这可不是山水景色,徒儿你还是不看为好。”
也不待真儿再言语,子真道人又问乌正信道:“看主持模样,你应该是不知晓这事情的?”
乌正信此前行路大汗未收,此刻被眼中所见惊着了,汗如长流水,顺着脖子往下涌,褂子刚刚半干如今又湿了,面色又是慌张又有不安,一脸急切地解释道:“小老儿所说的事情,确实不是这一件。不过真人,镇子上头的那东西,会不会害了我们?!”
“老丈所言那人有何神异之处?”
“莫非也与这山上有关,方使得老丈先以这山的来历解释?”
乌正信依旧十分慌乱,六神无主:“哦,镇子上的那事情还好,就只是鹿扬镇上王家的一个后辈,以神鬼名号蛊惑人心,糊弄了好多人,小老儿也去留意过,是以长生长寿保家旺人这些事情来蛊惑的。”
“小老儿倒是劝说了好多人,可惜一个二个都跟被鬼迷了一样,小老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二人的旁门左道慢慢增加到三五十人,而今已有上百人了。”
“还有一家人都天天跟着王家的鬼混的,说什么喝了符水,身体康健,百病不生。”
“还将镇子外头读书的那些后生差点也拉了回来,亏得几个族老还算清醒,将这事情挡下了……”
子真道人听出了些疑惑,问道:“那王家后辈,与老丈可是熟识?”
“不太熟,绕着有点亲戚。”
“小老儿也实在劝说不动,才想请碧霞观真人前来说法,将那蛊惑人心的人给收拾了。”
劝说不动是假话,想来那王家在这鹿扬镇上有些势力,或者跟这位老丈还有点关系,不好真的撕破了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可不好相处了,而子真道人出面,老头只需将事情一推托,日后该是亲戚,还是亲戚。
“贫道原本以为是一个事,不想今日才知是两个事情。”
“也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些牵连,老丈可知?”
“这个,小老儿也不知道。”
乌正信一脸无奈。
若是这老头有修为在身,能够识见得天上异样,早求了路过高人出手了。
无尘子又寻了一条小道,慢步准备登山了,闻言,歇了脚步,问道:“那老丈缘何一开始便讲了这墓葬山的事情?”
乌正信已经跟上了,心中还有些惊骇,勉强回忆了刚才的话题,应道:“那蛊惑镇民的领头之人便是从这墓葬山上受了邪魔蛊惑。”
“当时是有些鬼上身模样,还寻了小老儿帮着化解了。”
“小老儿当时明明已经将那些阴邪之物都驱散了的,没想到,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
无尘子直直盯着乌正信,只将个满脸大汗的老头看得忍不住避开目光,其又低声解释道:“小老儿这不是六十了嘛,想着烦劳二位真人代为定一处好位置,早早将后事准备好了,等小老儿两脚一蹬,就有个落身的地方。”
无尘子被这话惊得,忍不住掩了一下脸。
这老头生机旺盛,只要不自寻死路,至少还能活个十几年,再小心保养下,平日不伤损根基,二三十年未必不可能。
多活些年岁,当个人瑞,教授子孙,不比寻个什么风水宝地来得稳妥?
子真道人习以为常,安抚道:“老丈能够察觉异样,来寻我等出手,已经是尽职尽责了。只是,这鹿扬镇往来行人颇多,其中不乏高人,当已发现了这镇子被阴气笼罩了,却为何无人解决?”
鹿扬镇乃是百江郡通往京城方向的官道,各处商队往来行人不少,其中自然有那修行高人。
为何这些高人发现了镇子上的异样,却没有解决?
便是修为不足,这些人也可以告知碧霞观这座镇守道观来化解。
真儿也是大汗淋漓,忙停了攀登脚步,喘息两口,不待乌正信支支吾吾解释,已经插话道:“我前去寻住持的时候,有个镇人出来说镇子上有邪气侵扰,已经有真人在行祛除邪祟的事情,恐有误伤,要我绕行他处。我也解释了是去镇子上寻亲戚,这才能进去寻了老伯出来的。”
真儿脸嫩,却也是身着仙鹤道袍。
听了真儿解释,乌正信又在无尘子二人怀疑目光中转了恨恨模样:“这帮人,如此不肖!”
无尘子心中有了猜测,忍不住问道:“如此胡作非为,镇子上的老爷们便不管一管?”
那王家该不会是这镇子上的大地主吧?
便是如此,镇子上也该有族老,不会任由王家如此胡作非为才是。
子真道人也问道:“看这阴气笼罩模样,应该不是三五日能够成功的,起码一两月了;如此日久,猫狗等沾了些灵性的定然不安,镇子上应该也有不少人发现了异样吧,也没人去寻你解决?”
几人爬山还快,乌正信不只是气喘吁吁模样,粗布短褐也湿了不知几遍,都能拧出半盆水了。
老头虽常年劳作田间,比真儿这小道童强了几分,却远远不能跟无尘子二人这般有法力运转周身,还每日运转法力锤炼肉身的得道修行相比。
无尘子二人半点汗迹也不显,纵然登山陡坡,还有些草木阻拦,二人也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不过看了真儿和乌正信的模样,二人也只能停下脚步了。
好容易有个喘息机会,乌正信也顾不得地上脏乱了,寻了个三尺大的石头一屁股坐下,伸长脖子喘了片刻,将心头火气泄了,应道:“这一两月是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些鬼……嗯,鬼魂闹了好些事情,轻的只是显了个身形,吓人一吓,重的还有不少偷盗了银两家底的。”
鬼物跑去偷盗银两?
无尘子面上抽抽,但看子真道人面色严肃,立时将这笑意压下了。
“也有好几家人找了小老儿去做了驱邪的事情,撒了供奉神水,用了神前红,安稳了三五日,又有鬼魅生事。”
“这么搞了十来回,便没有多少人来寻小老儿了。”
“反而是那蛊惑乡亲的王家子侄,听闻化解了不少闹鬼的事情,比小老儿的一点微薄手段还见效。”
乌正信有些无奈,毕竟其真的是没有多少驱邪本身,也就靠着自己家传小庙的一点咒文,请动神明金光,对上些沾染阴气的小事还能化解,但若真的是那有了道行的老鬼,乌正信那点手段根本没啥用。
若不是其身上还有虔诚供奉的神光庇佑,吞了这老头得不偿失,说不得这老头自己都要遭殃。
歇息盏多茶时间,将身上热气散了几分,几人复行至半山腰,寻了个大石台爬上去,已经能瞧见那镇子清晰模样了,奈何法眼尚未彻底散去,看着那镇子也是灰蒙蒙一片,丝毫不见夏日的暴躁,在浓密茂盛的树木阴影模样外,有三五间靠的近的房子露出些轮廓,有些烟雨江南的静谧模样。
可烟雨江南,头顶上没有遮天蔽日的黑色诡秘雾气的。
子真道人也看了镇子半晌,笑道:“这镇子山绕水环,确实有些风水气象,有不少挂单在我碧霞观的道友都说这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
“财运官运子孙运,只要福德足够,寻了那宝穴,又镇得住地脉,自然源源不绝。”
“有这般好地方,确实安生,鬼魅不生。”
“可惜,如此好地方,也不知那阴邪之气聚了多久,方至如此害人景象。”
“这地脉泄了这么久,还能有几分威能,也难说了。”
“这地方,可怜一片好风水,庇护了这镇子多少年安稳,如今也毁了,可惜,可惜!”
子真道人一脸唏嘘,长叹不止。
“生老病死,成住坏空,大道演化。”
“尚且有三元六运变化,风水宝地未必便能一直强横下去。”
不过乌正信这般一个法力低微到不能开眼的老头,都能护持这地方许多年,足见这地方的灵性。
风水上佳,自然富足,邪心不生,邪祟少见。
子真道人并未嫌弃乌正信本事低微,但无尘子和乌正信都听出了那话语中的意思。
无尘子还好,自己前身在三清观时,比这乌正信还要不堪,自然不会讽刺,倒是乌正信有些难受,勉强解释道:“小老儿只以为王家子侄才是正事,请真人于诸人面前破了那人邪法便好。至于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小老儿实在是从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