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终究比不得胡八姑,没胆量理直气壮地偷窥旁人阵法布置,再者其修为着实不能压下这阵法,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得拉了胡八姑往回走,待得绕过配殿,才轻声道:“八姑方才将那张道友说的火气十足,如今我们二人真的没有引路的道友了。”
“你们道观的,那些什么人仙,地仙都是躲在后面修行吗?”
“如此倒也是个好方法,琐事都丢给弟子处置了,自己沾染因果少了许多,可惜还是有不少红尘浊气招惹,比不得姐姐我那山上来得安稳。”
“要不小官人将来到姐姐我那山上去……”
无尘子回忆一下碧霞观,好像也就子真道人平日会在前殿忙碌,应付一下郡内的富贵人家,寻常百姓确实见不得碧霞观的修行高人。
碧霞道人大多待在后山围着的竹林院子里边,清净修行,参悟大道,便是七月鬼节时候的大醮典也不现身,一股脑丢给子真道人这大弟子,还有三个平日都躲在后山修行的子字辈弟子,也是子真道人的师弟,出面主持了。
也是无尘子有机会掺和进去,也可以积攒不少功德,自然不想千里迢迢跑去大悲寺混点稀薄功德——来回一路用遁身符马甲符加持,也得一两个月时间,远不如在碧霞观混的功德多,还少了奔波辛苦。
如此,百江郡大多数人都不晓得碧霞观还有位真人坐镇。
胡八姑看了无尘子深思的眼神,晓得其明白了自己苦心,颇有深意笑笑,又提醒道:“看来以后小官人搞了个三清观,说不得也要整日躲着修行了?”
“你们人间修行虽然有功德无量,却也有因果缠身。”
“如此那些上古大能,若无……”
胡八姑猛然想起无尘子是个断了传承的道士,猛然将那还未出口的上古秘辛停住了。
无尘子此时还在揣测碧霞道人的心思,被胡八姑这么一个戛然而止拉回心神,坦然道:“八姑想多了,我此时还是个散修,或者会收一二弟子,但是还不到重立道观,留下我三清观符道传承的时机,更不会随意将师门布置在荒野地方。”
“还是先看看……”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避开那内门方向,忽然脚下动了一动。
“轰隆隆……”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响在耳边,足以将那些肉身虚弱的老弱震晕了。
旁边结冰的莲池中,几个抖动间,破开千百块裂缝,又有清澈的池水,将刺目阳光反射过来,照耀得莲池附近,五光十色。
两边的配殿也轻轻动了一下,那藏在瓦下几十年的老灰掉了下来,引得几个惊疑不定的香客咳嗽连连。
这有点像是地龙翻身?
无尘子暗道不好,正要运转法力固定身形,地上又是动了几下。
丹田那点法力尚未游走周身,已经悄悄退了回去。
方才那地动模样,已经将太乙观内几百上千的香客信众惊骇得尖叫连连,直接便将那点地动动静给压下了,不待诸人反应过来,地下又如是动了几下,已经有那腿脚不好的不得已靠在身旁漆黑柱子上,有那反应灵敏的,已经在仆从丫环的护卫下逃出配殿。
一时间,人声嘈杂!
“老爷小心……”
“小姐,赶紧走。”
“诸位莫要慌张,我……”
“且小心,那牌匾要掉了。”
“老夫人躲开。”
……
“地龙翻身了?”
“有妖邪作祟?”
无尘子与胡八姑到底是修行高人,半点不怕这点波折,只是第一次见着这模样,又想起这可是道观地方,有镇压妖邪的布置,齐齐出声询问彼此。
胡八姑到底修为高出许多,地面还在轻轻晃动,身子也不受影响,已经驭使法力,身上又一抹绿色妖气涌出,悄悄流转,避开显出混乱的神明金光,化作一个莫名符文,引动那散逸开来的地力,而似乎在半空中,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诸位莫要惊怕,此是我太乙观镇压地龙,有了些许波折。”
“且放心,地龙已经被我太乙观镇压了,不会再有事情。”
这声音也是轰隆作响,将那瓦木翻动声音都压下了,周围那些惊惶不安的声音也在这声音中弱了几分。
那高人话音未落,已经有八卦金光自下升起,下接地脉,上接天穹,又有无形无相镇压之力传来,无尘子与胡八姑二人齐齐闷哼一声,险些被那阵法之力压迫于地下。
二人身上跳动法力齐齐散去,那护体金光跳动,却不过是溢于体表,半寸也流不出去。
不求对抗阵法,只是自保而已。
胡八姑身边那些妖气也被这金光瞬间化去,其冷哼两声,手却不由自主抓住了无尘子。
“小官人莫要运转法力,只当做自己是个凡人便是。”
“这才是道观的布置,姐姐或许还能抗衡片刻,小官人你便认命了吧。”
言语时,胡八姑已经悄悄散去了法力,将周身经脉穴窍散逸的护体法力都收归丹田,将其原本清秀模样露了出来,却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寻常女子,与前身相貌无有变化,不过这两年其以法力温养,到底比那正在惊慌的富家小姐还要娇弱三分,柔嫩三分。
面色清冷,眸子有莫名精光跳出,手上也有个印诀若隐若显,只待那阵法露出破绽,这安稳女子瞬间便可使出颠倒天地的手段,虽不至于将个千年百年传承的太乙观给颠覆了,却也能轻易便逃出去。
在胡八姑这般修为超凡的大妖眼中,太乙观的布置还谈不上巧夺天工,能够镇压一切。
无尘子也息了法力,前身还有些许瘦弱的模样也露了出来,却是其虽然在百江郡有鸡鸭鱼肉滋补,但那蛰龙睡功本便是炼气之法,不似佛门金刚手段,一直便是瘦弱模样,多年都没有变化。
精化为气,气化为神。
精者,肉身精血也;气者,丹田法力也。
看了天上那跳动的金光符文,无尘子叹气两声,却是自己今日出门却没将那真武镇魔剑给带出来。
不过好在自己还有一堆符咒,便是遇着凶险,也还能支撑片刻。
这二人,于二三十人的慌乱的仆妇之中,镇定无比,愈发显得不凡。
二人各有依仗,还能指点江山:“这阵法,比京城内的龙气还要霸道几分。”
“小官人,你我勉强算的这大明国的人,那龙气自然会留手几分,这太乙观也不知晓在镇压什么东西,自然是手段齐出了。”
“原来如此,八姑看这阵法布置如何?”
“小官人倒是说笑了,姐姐我虽然懂得些阵法,却终究粗浅了些,看不得你们这精心布局的阵法?”
“八姑可是说笑了……”
二人正在言语时候,已经有轻微经文声音传来。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这咒文低沉温和,如春风拂面,将那在动荡的地面上渐渐散逸开来的阴气邪气全数压了下去,又引得那左右横插斜放的旗幡也闪出点点金光,每个绣文都跳了出来,闪烁耀眼精光,彼此勾连,将那十数个神殿都轻轻笼住。
只是这一手,无尘子便望尘莫及。
“这是净天地神咒?”
“这手段,倒是不弱,小官人可以跟着学一下。”
“学不会,这应该是秘法传承。”
“哦,那倒是可惜了。”
无尘子与胡八姑又是出声议论,有几分肆无忌惮,引得周围几个富家公子和小姐都侧目。
那富家小姐看了一下瘦弱白嫩的无尘子,容貌不过清秀,站姿笔挺,在一众躬身防备的小厮仆从之中,看来格外安稳,但其有道袍在身,自然不会动心思。
胡八姑却是个娇嫩小娘子模样,穿着也是普通,便是秀丽晃眼的锦缎也没见着,身上又无一二玉器金钗,俨然一个寻常农家小娘子模样,按理说那五六个躲在人群中惶惶不安的富家公子是不敢在太乙观言语调戏的,今日却如鬼迷心窍一般,起了些心思。
这几个富家公子双眼迷蒙,自愣愣盯着胡八姑不敢放开。
无尘子正在留神那阵法金光变化。
胡八姑却是心思敏感许多,察觉异样,回头,正好看了那几个目不转睛的公子爷,立时起了戏弄心思,换了个娇柔模样,轻咬嘴唇道:“几位公子,小女子有些怕怕,能不能保护一下小女子?”
无尘子已经回过神来,心思转动,已明白胡八姑这是难得起了调侃心思。
自己不动心,曾家老爷不动心,胡八姑都险些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传说中的狐狸精了。
看那几个锦袍公子模样,身旁仆从并不是什么武人,想来只是家中富裕,并不是什么贵人,无尘子自忖自己二人还是能够压得住的,顺带让胡八姑这一路上压下的憋闷发泄一下,也就没有出声喝止。
有那见多识广的后宅妇人顿时低声骂道:“不要脸的小浪蹄子。”
“狐媚子,不要脸。”
“真人清修场所,不要脸!”
“便是要发春,也要出去寻个没人的地方……”
“原来是袁家的公子,据说品行上佳,原来是这样的……”
有三个富家小姐也齐齐羞红了脸,恍若见了什么肮脏物什一般,急急转过身子,身旁的婆子仆妇一边护卫着自家小姐,一边将低声责骂。
五六个富家公子身旁小厮也是满脸诧异,伸手拉了拉自家公子,欲要将自家公子那直勾勾眼神收回来。
那五六个富家公子却半点反应也不见,整个人如木头一般,依旧呆呆愣愣。
便在此时,有数道黑色阴气自配殿寸脚下余宽的裂缝中涌出,无尘子还不待出声提醒,那阴气化作个飘渺人影,已经附在其中一个面色枯黄身形瘦弱的富家公子身上。
此是邪魔阴气,在这八卦阵中,手段有限,非有法眼法力,不可见。
又有几道阴气散逸开来,在那飘渺金光之中,随意寻了三五人靠上去,不过几个呼吸,已经彻底消失在那迷糊的富家公子身上。
胡八姑也见着那邪气附体的模样,暗道一声不好,已经拉了无尘子便往配殿里头撺去。
此时那地动已经息了,但又有人警告在前,又有经文弥漫,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太平地方,配殿里面除了香灯道人还守着,旁的香客早跑了出来。
此配殿中正是十殿阎君转轮王神像,神像上有淡薄神光跳出,却被外头那经文引动,化作千百驱邪符文落入尚有丝缕黑气跳出的寸多宽缝隙里面去了。
这些阴气鬼物,不是蛊惑人心,便是肆意杀戮。
二人此时许多手段已经被压制了,留在外头那空地上,怕是要吃亏。
那香灯道人也在犹豫,看了无尘子一个绿袍高人进来,顿时心中安稳不少,又对外头变化猜测不休,低声问道:“道友不到外间避祸?”
无尘子还未回应,又有怒喝传来:“诸位善信且入各殿之中,我太乙观要行大法,祛除妖邪,镇压魔物。”
“诸位善信速速进去,否则受了伤损,我太乙观可不理会!”
那声音依旧不大,借着笼罩整个太乙观的阵法,却如同在诸人耳边轻语一般。
声音刚落,配殿外又是鬼哭狼嚎的咒骂声音。
“此间甚好,贫道还是躲在神明身边,安稳些。”无尘子也压低声音应道,不过心思却跳了出去,在好奇太乙观是在做什么,先闹出个地动山摇的动静,如今看来又像是在镇压凶厉妖邪的模样。
太乙观可不是自家那破烂三清观,纵然是胡八姑,想来反手便能镇压了。
胡八姑眨巴眨巴嘴,叹息道:“小官人,看来你我出行不是个好日子?”
分明是无奈叹息,无尘子分明感受到了俏皮模样。
“想来有前辈出手,你我这般的,当是无碍的。不过,你我还是小心为上,免得那外头的鬼物坏了修行。”
胡八姑对那点鬼魅邪气倒是不在乎,只是这地方香客太多,又是太乙观地盘,其也不好出手,免得被太乙观当做心怀不轨的修行,纳入那邪祟鬼物一伙,被漫天阵法神通给收拾了,到时候又要起争执,故而也温顺答应了。
——其根脚不正,修行妖法,也难免惹人怀疑。
无尘子又看了那些面上带了些许怒色却被那洪亮声音逼迫,不得不涌进来的香客,低声问香灯道:“请问道友,这情形有很多日了?”
香灯面露难色,似乎此事触及太乙观隐秘事情,不过看无尘子面善,身旁那看不出身深浅却姿态傲然的女子也都还安稳,心中起了挣扎,片刻后低声应道:“其实我也就是还未入门的弟子,看不出那些乱糟糟的。还想请教一下前辈,这事情寻常不?”
无尘子叹气,自己这是问道于盲了。
香灯道人见此,也猜不出这事情严重与否,仅能换了镇定模样,轻声念诵经文。
无尘子也是无奈,太乙观这动作明显是在镇压妖邪,自己却是道门正宗修行,却不敢贸贸然出手,万一碍着太乙观道人施法,怕是不好脱身——身旁还有个狐狸精,弄不好就是大麻烦。
还有一些迟疑信众在门外踟蹰时候,又有一声怒喝传来:“老道士,爷爷被你们困了七八十年了,好不容易才寻了这么个机会逃出来,你等不依不饶非要将爷爷压下去!”
“信不信爷爷跟你们鱼死网破!”
“对……,老祖也要跟这帮贼道士拼了!”
“何老魔才八十年而已,老子被囚了两百多年了,可不想再回去那鬼地方呆着了!”
“对对,大家一起跟这老道士拼了!”
听来有三个邪物,虽比不得那借着阵法传声的道人,气势却不弱,声音也如炸雷,将整个太乙观百亩地方的信众修行,都震得双耳生疼,又似有邪门手段夹杂其中,引得内外穿梭的邪气又凝练了几分。
有那惊慌的信客,不知不觉便被那邪气靠拢,又自眉间穿入,立时身子一僵,待得转过眼神,已经有些许混沌模样。
看来是被那邪气染了心神。
那低沉的经文声音都被这几个邪物的声音压制的断断续续的。
又有那依旧保持了神志清醒的一众香客,齐齐哗然,高低祷告咒骂声音低低响起,在这配殿中嗡嗡作响。
还好这些人尚且有几分理智,或者是有顾忌,没敢跳出来将那些黄符经幡还有法器取来做护身之用。
无尘子在拥挤人群甚是难受,一手拉着胡八姑,一边却支棱着耳朵,留神殿外的动静。
那三个邪物相互怂恿,又暗施手段,不过十来个呼吸时间,又有个年轻声音应道:“你等手上有千百条人命,罪孽深重!”
“我太乙观好心超度你等,让你等来世做人,你等却一意要挣扎出来作孽!”
那年轻道人也不晓得在做甚布置,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喘息,还有对三个鬼物的愠怒。
“说得好听,超度!”
听声音,这答话的鬼物已经变了位置,已经不在方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