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子一阵嘀咕，却也不敢冒头，更不敢放话将这事情兜着了。
无他，穷而已！
碧霞道人忍了忍，引动《静心神咒》道蕴，终于没直接反驳回去，想说皇帝也太穷了，但面色铁青，狠狠瞪着那老道士，语气不善道：“若是两位道友昨日能够赶来，吾三人联手，足以将那三个尊主收拾了，何至于到了今日，那尊主已经被吾打草惊蛇了，迟迟不肯出来！”
“连累一群英勇奋进的小道友闯入鬼蜮，被那邪物给害了！”
言罢，这老道士做声嘶力竭愧疚模样道：“可怜那里边还有吾昔年好友的真传弟子……”
“今日在此被鬼物害了，吾那老友的道法修行，失传了！”
“开国时候的灾劫，都熬过去了，没想到今日一个小小鬼蜮，居然丧命了！”
“可怜，可怜！”
皇家供奉悟机道人面色也不好看了，却是其压根儿没想到碧霞道人这老家伙，不思解决之道，反倒是将事情推诿到自己头上来，这不要脸的模样，比各地那些镇守小道士要强了不少，果然不愧是百江郡这西边首屈一指大城的镇守！
没有这么厚的面皮，是挡不住那些权贵人家的，也镇不住那野心勃勃的一群和尚的！
真难得！
就是吧，这不要脸的行径，还有将事情怪罪到自己头上来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憋屈，难受，恨不得跟这老道士来一顿厮杀，好将这口气给出了！
一群修行自然也不是傻子，狐疑目光在两个老道士之间来回转悠，终于有那忍不住的低声问道：“请问两位前辈，昨夜便来了么？”
碧霞道人理所当然应道：“破除鬼蜮，我碧霞观数十年已经没有动手过了。”
“子真徒儿修为也差了几分，阵法手段也不足，为师岂能放任自家徒儿身处险地，自然要跟着来看看。”
言罢，这老道士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指着子真道人道：“亏得吾昨夜来了，不然你们几个怕是要在那个山洞里面被人一锅端了！”
“为师可没能耐去幽冥地府寻人！”
“吾怎地教出了你这么一个憨傻痴愚的徒弟的？”
无尘子想了想，昨夜在山洞里面提心吊胆的感受实在是不舒坦。
余下一众人齐齐俯首躬身拜谢道：“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这是实在话，容不得众人回避。
碧霞道人捋了捋胡须，坦然受了这拜谢之礼，旋即又道：“尔等以后需得小心谨慎，摸不清底细，宁可围点打援，切莫将自己陷进去了，最后小命不保。”
歇了歇，这老道士唏嘘感叹道：“若非是吾二人今日出手，将那三个凶境鬼物给拖住了，你等那八卦阵早被破了，肉身气血被那鬼物吸取，成了鬼物修炼宝贝，魂魄也被囚了下来，成了鬼物傀儡。”
“德悟道人虽死了，好在还有来生，比方才你等超度的千百恶鬼，已经幸运多了！”
呸！
这老道士说来说去，就是不舍的功德，言语之间，全是推托，实在是过分了些！
莫说无尘子都明白了碧霞道人的心思，便是一直跟碧霞观交好，已经在碧霞观挂单十几次的庆鸿道姑，面上都有些许胀红，将那微弱的不屑的目光，给藏了起来。
子真道人已经想了许久，出声道：“老师，不若将几位道友的徒儿亲友寻来，没入道的，教授修行法门，入道了但年岁太小的，便跟徒儿一道修行，等年岁大了再放出去，也能将诸位道友的法门传承下去。”
“只是以老师的位格，亲自教授，怕是诸位道友亲友徒儿没这个福缘，徒儿还有三位师弟代为教授，也算是为诸位道友留下一点香火传承……”
无尘子看扶风散人嘴角抽了抽。
屁的香火传承。
除非是云中老人那般对香火传承执着的走火入魔了的，才会乐意见得这事情，至于余下诸人，大多是求今生功德和修为，到时候纵然是身死当场，至少功德无量，可以求个来生道途，而不是躲在幽冥鬼蜮，等后辈送上香火。
嗯，如今仙神不显，三界断绝，纵然到了幽冥鬼蜮，自己这些人能不能收到后辈弟子的香火尚未可知，至少在入道境界，法力微薄时候，不能打开幽冥之门，那香火是到不了幽冥地府的。
故而在座诸人，都对子真道人这看似慷慨实则吝啬的言语不屑一顾。
无尘子晓得子真道人的窘迫境遇，笑了笑，索性提议道：“在鬼蜮中身死的道友，有子真道友代为教授徒弟，想来也可以瞑目了……”
言至此处，诸人对着无尘子怒目而视，却是以为这小道士不要脸，讨好碧霞观。
慷他人之慨，最让人不屑！
无尘子也怕自己一言不当，惹了众怒，忙继续道：“吾等也为身故道友惋惜，奈何各自功德稀薄，法力低微，境界低下，斩妖除魔不能获取多少功德，不若前辈在碧霞观说法一场，点拨一下我等修行法门。”
“贫道愿意为此送出三年积攒的功德，帮着五位道友来生再入道途！”
三年功德么，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只要那皇家供奉将自己的好处送来了，再东拼西凑一下，三年的功德便有了，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以三年功德，换取地仙真人说法一次，且只是对自己这十人的，那可就赚大了。
无尘子这话说出口了，扶风散人立即也悟了，跟着应道：“吾虽年老，但三年时间还是能够舍出来的。”
“贫道也愿舍出三年功德，助益五位道友转世入道！”
扶风散人表态了，诸人便是反应再迟钝，也明白其中好处了，也先后应下了三年功德，然后将目光看向碧霞道人，眼神热切，急不可耐。
悟机道人也被诸人联手逼宫的姿态给逗笑了，身子抖动，好在面上一直红白黑颜色都没消散，厚厚一层遮掩，还没露出喜气洋洋模样来，又碍于碧霞道人面色，没敢出声，却在赞叹这群小道士的胆量。
老虎嘴里拔牙，，胆量不小。
但说不得还真的能够让碧霞道人舍出一场讲道来，将今日事情化解了。
——莫要以为三年的功德很多，这三年并不是跑去做除魔卫道的大功德，而是超度寿终正寝百姓的魂魄，每日两个三个，每月二三十个便差不多了，内则是问心无愧，外也不会有因果生出。
而超度百八十个幽魂小鬼，还不如收拾一个沾染血煞罪孽的鬼物所得的功德多。
这般算计下来，一群后辈修行能够得了碧霞道人尽心竭力的一场说道，比那点功德能够得来的好处多了不知多少倍。
碧霞道人着实为难了。
讲道容易，但这事情，自然不是一点低微讲道能够化解的，需得将高深的东西吐露出来，才能化解。
但高深东西，自己也舍不得。
这里头的因果，也不是一点两点，容易给自己找麻烦。
悟机道人看碧霞道人迟疑的面色，心头也在欢喜：这老道士若是太过吝啬，一众后辈对其自然不敢置喙，可惜这善缘从今日始，便断了，这十个后辈修行，自然不会再对碧霞观言听计从，大概只会对碧霞观的诏令，视而不见了。
如此，说不上是个好事，但相比自己师兄在此身死道消，悟机道人还是乐意看一场碧霞观的笑话。
这悟机道人心里偷偷乐，一旁的碧霞道人也在算计，算计这事情里面的好坏。
今日事情，自家徒儿子真道人实在是失算了，虽野心勃勃，也能号召诸多修行，将除魔的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条，可惜的是，准备不足，对鬼蜮的探查不足，失了逃命的后手，且事到临头应付不及，险些将十五个修行带入死地。
最要紧的是，除了甚为熟悉的无尘子和扶风散人这两个后辈弟子，对子真徒儿亲厚些，对这场事情也不会计较，余下的对子真徒儿都失了信心了。
这不是个好事情。
功德确实不多，碧霞道人实在舍不得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功德给了五个小辈，至于无尘子说的讲道事情，倒是容易，但这威信最后是到了自己身上，而不是到了子真道人身上，不足以让子真道人因着这次失误落下的威信补回来。
还牵扯了自己。
碧霞道人看了一眼还在心神飘渺的子真道人，心生不满了，咳嗽两声道：“既然无尘师侄都说了，吾觉得此法也可行。”
“这两日你等且将此处鬼气全数收拾了，将四象阵法阵基取出来，再设法将已经破损的龙脉补上，填补地脉亏损，将这鬼蜮恢复的机缘断了，再回百江郡！”
“到时候我徒儿先为诸位说说修行法门，吾再做讲解！”
虽然这话十分牵强，碧霞道人还是不得不厚着脸皮给子真道人挽尊。
一群人立即便欢喜应下：“善，谢过前辈！”
等诸人应下了，碧霞道人想想，又安排道：“扶风，无尘，静都，你们三人修为最为高深，法力也恢复得最多，今夜便在此地镇守，将那些剩余的鬼气超度了，切莫使这山谷里面再恢复鬼气。”
“吾今夜便在一旁打坐恢复法力，至于供奉道友，还请带了诸位下去山谷里面疗伤恢复，化解一日操劳，再将吾一堆徒孙唤回来，将吾徒子真为尔等准备的疗伤丹药服了，还有干粮可以解除困顿饥乏。”
悟机道人看碧霞道人念念不忘为子真道人恢复声威，无奈叹息，赞叹这老道士的师道尊严，又一甩道袍，道：“走吧，你等今日法力耗尽几次，又恢复了几次，经脉多多少少有些伤损，还是早早下去吞了干粮丹药，疗伤恢复！”
“子真徒儿，你需得将诸位道友照顾好了，切莫因今日法事伤了根基！”
“鬼蜮失察事情，因你修为太低，为师也便不责怪了，但若是你请来的诸位道友因今日事情落下后患了，为师定要严惩！”
子真道人再是迟钝，此时也晓得老师是在挽救自己，忙恭恭敬敬应下了。
鬼蜮上边的事情和一群小辈疗伤的事情都吩咐了，看来也能得了妥善处置，老道士自然不好太过插手这百江郡的事情，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碧霞道人，身上赤色法力一转，已经有一道遁法生出，托着这老道士直接便下了山谷。
余下一群后辈修行，各自对视一眼，又担忧看了一眼无尘子三人，也老老实实跟着下了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边无尘子三人看了看山谷上空，依旧有星星点点的道家赤色法力落下去，八卦阵也因着失了子真道人的主持，几乎消散一空，下边鬼蜮之中，偶尔从岩石缝隙里面跳出两丝鬼气，还没发作起来，已经被那道家法力给收拾了。
一时山风吹拂，凉意蒸腾，呼呼作响，诸人道袍跟着山风飘荡，也有哗啦啦声音响起，此外，便是安安静静一片，周围也黑乎乎的，若无法眼护持，诸人根本看不得彼此身影，胆小些的，立即便要逃走了。
死一般的沉默。
无尘子是找不到话头了。
扶风散人看来也是如此。
至于静都道人，老神在在，也不知在算计什么。
各有心思。
小半个时辰，凉意已经从脚下蔓延到半身了，还待要往身上继续爬，两个人仙散人都回过神来，法力在身上转悠一圈，将寒意逼下去，然后看向一直躲在山头位置，对着漆黑一片的夜幕发呆的静都道人。
静都道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二人的目光，迎着山风抖擞两下，叹息道：“如今世道怕是不安稳了。”
废话，这世道哪日安稳过？
山野地方，如太平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缘无故被邪物给害了，满村老少，剩下十来个人；繁华地方，如京城，也有琴娘那般官宦人家女子，在后宅算计计较之中，含恨自尽，怨恨不散，成了个凶煞恶鬼，最后若非是有恩爱相公死在自己眼前，怕是从此执迷，终不得脱出。
至于百江郡新建县这些地方，也三五不时闹出些鬼怪事情。
真正想要彻底安稳下来，也只有末法世道真正到来，天地间灵气全数散去，佛道修行消失，鬼物也因失了地脉阴气滋养，再被阴阳大磨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消磨，最后失去了法力，魂飞魄散。
如此，非人之事当可安稳了。
但，人心鬼蜮，鬼怪邪物消散了，又会生出其他事情来，尤其是没了阴阳两般极致将功德罪孽分开，调和人心，缓和因果，人间世界还会生出其他劫数来，至于如何，前世的**便可见一斑了。
无尘子没发话，静都道人挽尊一般继续道：“这世道不安稳，日后这鬼蜮怕是越来越多，非独独是南边有七个鬼蜮与吾等佛道人道割据称雄，怕是这大明国内地，失了佛道镇压，地脉紊乱，那些鬼物会遁入做邪魅恶事。”
“旁的地方，贫道是管不了了。”
“但百江郡，巴蜀地方，乃是你我根基所在，不能乱了。”
“日后发现了鬼蜮，子真道友，无我大师这般还是会请你们出手，你们也莫要推辞……”
斟酌片刻，这小道士又徐徐道：“功德自然少不了你我这般搭手的，法器丹药，碧霞观大悲寺也有不少存货，功德人情也有，至于修行功法，这些人虽不能外传，但予你我这些人解惑还是可以的。”
这是明显帮着招揽了。
漆黑夜色中，无尘子二人对视一眼，心有成算了，齐齐应道：“以后再说。”
碧霞道人也道：“你们都是精英一辈，如静都所言，日后我碧霞观定然会再邀约你等的。”
“当然了，静都所言的好处，也不会少。”
“你们日后可莫要推辞！”
今日法事里面，也就无尘子三人法力最为高深，驱邪的手段也最为精通，碧霞道人才不得不出手，将这三人尽量招揽一下，为日后百江郡乱糟糟的一堆事情做些准备——若那些鬼物不作乱，自然是好事，但若是作乱了，临时找人根本来不及。
无尘子二人不等碧霞道人再次拉拢，急急道：“晚辈修为低下，当不得主事职责，定然惟子真道友马首是瞻！”
碧霞道人这次是真的安稳了。
有这无尘子二人出手，子真道人日后遇着难事了，很多事情都能轻松收拾，至于静都道人，其乃是静虚观的，规模比碧霞观只大不小，碧霞道人自然没这个底蕴能够将静都道人拉入手下。
都灵道人修为比自己也不差，若是自己敢将其辛苦培育的弟子带走了，都灵道人怕是敢跟自己拼命！
静都道人恭恭敬敬应道：“只要家师没吩咐事情，小道定然随子真道友一道驱邪除魔。”
“善！”
“今夜鬼蜮怕还是有些动静，你们三人定要警戒，凡有鬼物痕迹，便要出手化去，吾今日受伤不轻，便去疗伤了。”
“若有你等应付不了的鬼物，可来唤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