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妖，戏谑瞪着一群鬼物，有震慑模样，也有好奇模样，还分了心思，三只尾巴一摇一摆的，每一次拂过，便有灵气化作鬼气，又化作妖文，然后被那尾巴一扫，溜溜飞了出去，融入那灵风中奔走。
等无尘子身上遁法散去，胡三姑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这些狐妖，修为实在是高深。
有遁法加持，这狐妖大老远都能察觉到自己的动静，虽面上好奇，实则已经有了戒备，若晓得遁法阴气笼罩的不是自己，那雷霆手段应该早已经丢了下来了，至少，无尘子不认为自己的遁法能够避开这些狐妖的杀伐手段。
到底修行了数百年，元神手段比自己只高不低。
那胡三姑看得是无尘子，立即笑眯眯道：“哟，妹夫，平日藏着掖着的。”
“唯唯诺诺，瑟缩胆小。”
“今日到底是显出你那高明本事了。”
顿了顿，胡三姑脑袋转了一圈，吓得外头那些鬼物都忍不住退了一步，然后继续道：“难怪八姑说我们姐妹俩都小看妹夫了，原来只是这一道遁法，就比旁的地仙道士，还有那些个……地罗汉和尚，差不多了。”
无尘子尴尬笑笑，不知如何接话。
那胡三姑自顾自道：“嗯，也是。”
“八姑都看得上的，也不该是个凡物。”
“就是吧，若是当年那些和尚道士都有妹夫这遁法，想来那些个鬼物也不至于能够追到这个位置来，外头那些鬼物也不敢占据一方，将你们好好的人间国土化作幽冥地狱一般的存在了……”
无尘子受不得这狐妖接连赞叹，咳嗽两声，惹得后者白眼翻滚。
只当做没看到，无尘子追问道：“三姑，这位置可有妖邪鬼物闯进来？”
胡三姑摇晃脑袋：“这些小鬼，连破开我家五行阵法的手段都没有，姐姐我还在这儿镇守呢，哪有小鬼敢闯进来？”
无尘子看了一眼左右，确实没有鬼物痕迹。
嗯，除了胡三姑。
那鬼狐，也是只鬼，就是手段有点高，纵然有鬼物敢闯进来，说不得已经被这狐狸精一口吞了，嚼吧嚼吧，还能尝一下魂魄里头藏匿极深的酸甜苦辣，那鬼物未必比死在小黑嘴下轻松多少。
一把揪着还要出去的小黑，无尘子道了句：“此地没事，我便再去逛逛。”
“免得有鬼物趁机闯进来！”
那胡三姑也晓得无尘子在操心，应了一句：“去吧，去吧，最多山脚下三五十丈位置，其上阵法愈发坚韧，莫说是恶境小鬼了，便是凶境鬼物也不可能悄无声息闯进来，你便用不着去看了。”
“再上面，还有猛烈罡风，小鬼那点飘忽鬼气，更撑不住！”
无尘子点了点头，驭使遁身符，顺着那涌动的地脉阴气，又飞了出去。
又走了两三处位置，还有两个鬼物被卡在那五行大阵之中，正好与胡八姑三人位置相对，看样子，也是个三才阵法布置，想来胡八姑等人运转阵法时候，察觉到鬼物穿过阵法时候的波动，这才遣了无尘子过来巡察一圈。
三下五除二将那鬼物收拾了，无尘子又多转了两圈，确定山脚上下五十丈位置，确实没有鬼物了，终于安心，带着肚子都大了一圈的小黑回了胡八姑位置，后者依旧安安稳稳待在原地，等无尘子出现之后，散去手上乾字印诀，问道：“那些鬼，全都给收拾干净了？”
无尘子点了点头：“八姑这没问题吧？”
胡八姑也点了点头：“没问题。”
“可能要有片刻的安稳了。”
无尘子左右扫了一圈，确实算是安稳了。
原本可以将人都吹动的罡风，此时已经安稳了不少，只能算是徐徐灵风，吹在无尘子身上，道袍稍稍飞扬，护身金光都不能引动，反倒是其中浓郁灵气，五行，阴阳，妖气，鬼气，直接往穴窍中钻，若是个炼体的和尚好生吸纳个把时辰，肉身强度怕都要强横几分，丹田法力也要多上几分。
嗯，无我大师那看来肉乎乎的胖和尚，实际修行金刚除魔法门的老和尚，怕是会对这地方欢喜得很。
无尘子看了一眼胡八姑。
果然，这狐狸精正在吞吐灵气。
其元神分出，也有三丈高大，一直模模糊糊的狐狸精影子，仰天一口，周围灵气便少了三成，然后这元神归位，其头顶脚下，都有灵气喷射而出，却是其一口吞了太多灵气，一时炼化不及，不得不吐出一部分，余下的，却是已经被炼化为妖气，纳入丹田。
这狐妖方才运转阵法，吐出妖气，镇压散乱罡风，想来耗费了不少法力，此时无尘子回来了，这才寻机炼化灵气。
不过这狐妖定然还留了几分戒备的，不然其也活不了两百余年。
无尘子只能站起来，小心戒备，那小黑吞了两三个鬼物，已经撑着了，懒散躺在地上，将肚子翻出来，恨不得无尘子能够揉按两下。
一时安稳。
无尘子得了闲暇，也掐了印诀，小心分出元神，窥视左右，看外头那些鬼物的动静，也在琢磨五行阵法。
——外头鬼物看来安静，最近的也是在阵法外头数丈距离，看来是被方才五行阵法卡住了好几个小鬼，然后一个道人以凶残至极的手段给收拾了的动作给吓着了，这才不得不躲在一边，免得方才那五行阵法又发作一圈，这些小鬼来不及逃遁也被收拾了。
那死法，太过憋屈。
说来，这些鬼物也是凶狠至极的，在谋害寻常凡俗时候，种种手段，将那凡俗之人给吓得魂飞天外，如今被人以憋屈手段收拾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山头位置，也是安安静静的。
鬼物痕迹没有。
阵法痕迹模模糊糊。
肉眼见不着，但是元神能够感觉到的周天星斗还在，甚至那强横无比，能够挡下绝大部分元神的五行阵法，也隔绝不了周天星斗大阵的手段，至于无尘子元神感受，周围起伏流淌的鬼气星光依旧存在。
好在胡八姑好在，不然无尘子只会感觉到脊背发凉。
太过恐怖了。
平日温和的福地洞天，一点点向着阴诡地狱变化。
此外，山顶位置，一点朦胧星光灵光落下来，也是漆黑灵光，鬼魅非常，剩下个模模糊糊的山峰五彩影子，在周围黑暗一片中，别有一番味道。
适合安静打坐。
无尘子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等过了几个呼吸，无尘子又觉得，没有鬼物，没有一群狐狸，自己与胡八姑在山头上坐着，吹着山风，听了溪水，看了天地万象，说说情话，讲讲道法，间或吞吐云气，到了兴致昂扬之时，一道遁身符飞出去，体验一下仙神飞天的感觉，应该有别的感觉。
神仙么，才该是这般模样。
神仙么，也该是这般模样。
无尘子出神片刻，周围依旧安静。
那胡八姑炼化了法力，丹田充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无尘子，吩咐道：“小官人，你方才遁走，耗费了不少法力，不恢复几分？”
无尘子回过神来，点点头：“无事。”
“上次在八姑这儿修炼了几日，丹田已经到了上限，今日走了一圈，以遁身符加持，根本没耗费多少法力。”
“至于五雷符那点法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胡八姑啧啧两声，赞叹：“果然，官人修行的法门甚是玄妙，姐姐我是个妖境修为的，在法力恢复上，也比不过小官人，好在小官人你如今不过是人仙境界而已，比姐姐我还差了一些，不然姐姐我怕都压制不住了……”
无尘子疑惑：“八姑，你莫非在糊弄我？”
胡八姑一脸疑惑：“小官人真不晓得自己的修为？”
无尘子：“我一直都是人仙散人而已啊……”
胡八姑噗嗤一声笑了，指了指无尘子，又道：“看来小官人是不曾与人斗法过，嗯，如今这世道，佛道之间也没有争端的必要了，到底连南边小鬼都收拾不过来。若是小官人与人动手，早该晓得自己的修为比之旁人高深了不止一筹了？”
这话，听得舒坦。
无尘子斟酌斟酌：自己上次从千福山回去之后，确实不曾与旁人一起运转阵法过了，额，新津县鬼蜮布置过个两仪阵法，自己驭使起来颇为顺心，半点力有不逮的感觉也不曾出现，只是那凶境鬼物出手，自己还没来得及比较，便被擒了。
额，在扶风散人破境时候，也有个两仪阵法，但主阵的是静都道人，自己一直在超度那鬼物。
其他时候，自己都是一个人出手，超度鬼物，布置八卦阵。
如此算来，自己确实没有与人比较过自己的法力和境界。
那胡八姑看无尘子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才欢喜道：“小官人如今的修为，境界，已经差不多了，功德……”
一眼看清无尘子的功德，胡八姑诧异道：“小官人这功德去哪儿了？”
“前头好些年积攒的功德，如今只剩下一小半不到。”
“到底是出了啥问题？”
无尘子想想，自己方才粗略说了一下扶风散人破境的事情，大多时候胡八姑都在埋怨老道士，至于自己舍了功德换取扶风散人日后护道的事情，居然没说出来。
嗫嚅片刻，无尘子还是实话实说了。
那胡八姑计较片刻，道：“嗯，这事情也算不上好坏。”
“不过多一个护道的，到底是个好事。”
“就是这两日，小官人可要记得，多出手收拾几个凶煞恶鬼。”
原本还担心胡八姑责怪，没想到这事情轻而易举便过去了，无尘子倒是安心了不少，又有些怪异感觉，点头应下：“没事，鹿扬镇那地方，恶鬼不少，我们三五日去超度一番，功德用不着多少年便凑足了。”
胡八姑瞥了一眼无尘子：“这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得。”
“那点小鬼，哪能凑齐这么多功德。”
无尘子想了想：“不愁，实在不行，跟子真道友出去收拾几个鬼物，再不济，跟着无我大师出去转悠几圈，联手超度了几个凶境鬼物，也就够了。”
胡八姑想想，如今佛门道门似乎都在加紧收拾东边那群鬼物，再想想无尘子每月都送出的大把大把上等灵符，京城的也有，海边的也有，西边的也有，大悲寺的也有，人情实在是不少，跟着那些高人了出去蹭点功德，自然不成问题。
嗯，有人情在，安危也不成问题。
便是遇着凶险鬼物了，恢复法力的丹药，疗伤的丹药，护法的高人，都有。
这般计较下来，自家小官人的功德，真的不成问题。
想到此处，胡八姑又羡慕起来了：自家小官人，于悄无声息之间，已经布下了这么多人情往来了？
双眼悄悄亮了，胡八姑双眼泛光上下大量无尘子，只将后者看得整个人汗毛都立起来了，这才调侃道：“原本我以为小官人是个憨厚老实的，甚至还有点呆呆傻傻的，今日看来，却是姐姐我走眼了。”
嗯？
无尘子没听明白。
走眼了？
莫非是觉得自己心机深沉？
但无尘子真心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心机算计，反倒是还有一点悲悯心思，不然也不至于遇着那凡俗百姓的，也遣了弟子出去超度。
需知，给寻常百姓超度，功德没两点，铜板也得不到几个，说不得还要被那不知情的给好一通埋怨，说自己舍不得出手，给那人家寻个上佳的风水宝地位置，一点都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心思。
天可怜见。
风水宝地是想找就可以找的么？
风水宝地是你想占就能占了的么？
你又晓得，你家那一亩三分地能够寻得一个风水宝地，至于别人家的，也不可能大度给了你家不是？
可惜，这些争辩言语，有口说不出。
无尘子默默吐槽。
那胡八姑继续道：“还是你们道门的心机深沉些，算计都是无形无相的，不着痕迹，可怜姐姐我算计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得了一句命格相合的肉身，资质还不咋样，若非如此，姐姐我应该已经破境成功了……”
无尘子砸吧砸吧嘴：“八姑，你这贪心，太过了？”
“我这还在人仙散人境界挣扎呢，你居然还想进一步……”
胡八姑给了无尘子一个白眼：“若非是担心佛道压制不住鬼物，将这世道搅乱了，姐姐我急着要将你带着一道去往妖界……”
无尘子急了：“这世道，还要出问题？”
胡八姑斜睨了一眼外头那些鬼物，拂袖，妖气涌出，将脚下那碎石拂去，又招来一片灵气，化作凳子，大摇大摆坐下，斟酌了片刻，似乎在盘算该如何解释这里面的事情，最后定了心思，道：“小官人的人情往来不少。”
“但佛门道门的事情，小官人如今的地位，还不足以掺和进去。”
“姐姐我也是多年的经验了，还有周围的劫气愈发浓郁了些，这才晓得这人间，又在闹灾劫了。”
灾劫？
无尘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封神时候的事情。
心念到了，无尘子脱口而出追问道：“前朝仙神离去的事情，莫非便是灾劫？”
胡八姑犹豫片刻，解释道：“不是因果生出的灾劫，而是人祸。”
“天下原本太平，仙神坐镇天庭，将轻灵之气引上天庭，那身具功德之人，上了天庭，享受天福，脱离人间生老病死诸般无奈；地府鬼物游走世间，将罪孽深重之辈卷入地府，受十八地狱轮转，千万年不得解脱，使得人间因果不至于太过混乱。”
“仙神人鬼，各自归位，各自安稳。”
“如姐姐我这般妖物精灵，也是安安稳稳在山野荒地修行，偶尔因果牵扯，出去吞了两个血食。”
“也有修行，被天魔蛊惑，入了魔道，偶尔害了几个牵扯之人……”
无尘子疑惑了：“魔物害人，不是无辜的么？”
胡八姑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憋不住：“小官人好歹是修行之人，居然相信这世间有无辜之人？”
无尘子懒得听胡八姑回味当年的事情，忙也坐下，嗯，一屁股坐在小黑身上，后者半点动静都没有，反而颇为顺从换了一个姿态，让无尘子坐得更为舒坦了些，然后才继续追问：“哦？”
“有百姓要说了，转世之后的我不是我了，那罪孽恶果焉能落在我身上？”
“如此计较而来，自然是无辜了。”
胡八姑不屑：“无辜？”
“怕入地狱受苦，故而不敢任由罪孽被地狱化去了，再投生为一个身家清白的人道，宁愿选了来世受苦受罪，结果一转世，又说自己无辜了。”
“又不想赚取功德，又不想受苦以化去罪孽，最后还想个富贵来生，真是贪心！”
“嗯，姐姐我也觉得自己无辜。”
“若是姐姐我运数好一些，生来便是天人之属，享受无穷天福，寿数修为不愁，何必在妖精一道苦苦挣扎，上有神道仙道镇压，下被和尚道士诋毁，虽也有千百年寿命，却不得化去身上狐狸本性，岂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