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无上大道哦！”
无尘子撇了撇嘴，嫌弃将胡八姑给推开，然后指了那玄武阵基道：“八姑，你整日盼着我，还不如自己参悟这灵物。”
“不是有人说什么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么？”
“八姑若是想法子将这死物生灵的手段参悟透了，再搬回去好生温养温养，说不得真能让这么个阴邪鬼物生出变化，成为一个极阳极正的东西，到时候八姑你们那修行法门自然有了，更是能够让你们狐……千福山从此名声大噪，让南边那群活了数百年的老鬼从此对你们千福山服服帖帖的。”
“嗯，算算，南边这么多年也不晓得挤占了多少小鬼。”
“每一个想来都是为了阴阳失衡的折磨苦恼。”
“八姑若能够将这事情解决了，那些小鬼从此对八姑感恩戴德，不说言听计从，至少也要日日膜拜，更是用不着愁困吸纳血气的苦难，从此大多遁入阴邪地方闭门苦修。”
“南边鬼蜮的威胁，自然化解。”
“佛门道门，对千福山的功德，怕都要垂涎三尺。”
“八姑，想想这美好前景……”
胡八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牙舞爪，花枝乱颤，更是有衣袖里的丹药瓶子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脚下椅子也是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偶尔带起一抹香风，轻易便会勾动烦人俗心。而无尘子眼神稍稍变化了，又逼得胡八姑急忙将那笑声收了回去，白了一眼无尘子，伸出纤纤玉指在无尘子脑门上按了一下，不满道：“刚才还说官人跟个榆木脑袋一般，木讷寡言。”
“没想到官人立即便洗刷到姐姐我身上了！”
无尘子笑眯眯，然后静等胡八姑后续。
果然，胡八姑半点遮掩意思也不见，继续解释道：“五行相生姐姐我倒是见到过。”
“阴阳相生，姐姐我还真不曾听闻过。”
“若真个阴阳相生，那地脉之下，阴气浓郁至极致了，该不会生出太阳真火一般的炽烈灵气？”
“那太阴灵宫，也是极阴之处，按着这理，也是有一颗太阳星藏匿其中？”
“更是有那太阳星，日日落下太阳真火无穷，整个世间大半阳灵气都是那太阳真火演化演变的，便是你们……头顶那三点阳火，也是因此变化的，若是依照官人所言，那太阳星里头是不是也有个太阴星？”
看无尘子呆呆愣愣模样，胡八姑又不忍心太过责备了，只伸手在无尘子脸上刮了两下，按揉按揉。
清缘清法二人听这些修行秘闻倒是不多，此时听得津津有味，又在感叹自家老师见识似乎比不得师娘？
日后还是要好好讨好师娘，免得被嫌弃了。
清玄清虚心不在焉，脑袋低垂，只将二人言语当做耳旁风，又被拘在椅子上，实在是难受，恨不得老师师娘赶紧有事出去，让自己兄弟二人好生玩耍玩耍。
少年心性，与千福山上几十只小狐狸差不多。
胡八姑接连笑了，又将火气泄了，此时已经平和了许多，温声细语解释道：“阴阳相生，乃是说阴阳其一生出的时候，必然有另一个也生出。”
“有太阳星，便有太阴星，或者名字不是如此，但脾性定然相反。”
“有清气成就仙界，便有浊气落下，成就幽冥。”
“有功德落在一个生灵头上，便有对应的罪孽落在另一个生灵头上。”
“这些，从来不会只生出一个，若是消散，也是两个一起消散。”
“而万千生灵，在这世间运转，便是将这阴阳两般气息分开，不使其同归于尽，更是引动五行等诸般灵气来回搅动，以那些老和尚所言，‘成住坏空’，有了生灵不灭绝，整个三千世界永远在‘住坏’之间辗转，‘空’永远也落不下来。”
说到此处，华不顾声音到底飘渺了许多，轻灵悠远，似乎是自九天之上落下，又似从遥远至极的地方传来，恍恍惚惚，带了许多灵动味道：“便是过得再苦难，这仙神人鬼妖，都不愿意真正魂飞魄散，纵然是作孽无数，要在铁围栏地狱挣扎无量量劫的恶鬼，也会勉强求生，求脱出机会。”
无尘子不晓得胡八姑如何想到这儿了，忙咳嗽两声，打断胡八姑思绪，又将四个弟子丢出静室，布下禁制，这才出声细问道：“可是这世间又不太平了？”
“八姑，千福山可还撑得住，若实在不行，直接搬到三清观那儿去，也是个好地方。”
“至于其他地方，鹿扬镇……”
想了想，无尘子自己又将这心思打散了，摇头：“不行，鹿扬镇往来人太多了，修行高人也不少，若是旁人看破了你们的布置，不明就里跑来除魔降妖，是个麻烦事。”
“嗯，那个鬼蜮，前头碧霞观碧霞师伯带着我们去收拾了的，也还算是不错，被破开的地脉阴气如今都没被封上，就是里边的血煞鬼气麻烦了些许。”
“若是二娘三姑到了那地方，还要花费大力气才能将那鬼蜮清扫干净。”
无尘子斟酌斟酌，还是觉得那地方不太好，愁眉苦脸，思索许久，才在胡八姑灼灼目光下叹气道：“我们那功德不是还没到手么？”
“不如舍了那功德，找皇家供奉讨要一座荒无人烟但灵气充盈的山作为狐族的山，再布下重重手段，应该可以保得你们顺利修行了。”
“南边，到底跟鬼蜮接壤，实在是恐怖了些许。”
“说不得哪天那些鬼物便抽风了，非要跟看不顺眼的千福山动手，你们……”
胡八姑看无尘子为自家操心，心头波澜起伏，连气息都粗重了几分，感慨道：“若是当年那六姑找的书生有小官人这心思，我千福山也没这一场劫难！”
“鬼物都还好收拾，和尚道士也可以讲理。”
“但那灾劫，将我们姐妹的肉身毁了，惹了一身罪孽，破境成为灵境大妖的难度，百倍于以前。”
无尘子心里咯噔一下，忙笑眯眯安抚道：“八姑，以前的事情到底过去了，你我都没有圣人神通，能够拨正过去未来，如今着急的还是当下。”
胡八姑摆摆手，指了指依旧在莹莹发光的玄武阵基，道：“当下，便是姐姐我要将这灵物参透了。”
“到时候姐姐我布下个四象阵，以那鬼物为温养之物，让四象阵护持我千福山。”
“小官便莫要担心我千福山了，还是好生担心一下你们佛道修行的事情。”
“姐姐我这次回去，那鬼物倾巢出动，动静实在不小，因着对我千福山的忌惮，只是分了几个凶境鬼物而来，余下大部分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无尘子皱眉，旋即伸手将那眉头磨平，叹气：“这天下纷纷扰扰，不晓得要多少年才能安稳下来啊！”
皇家需要天下供奉，税赋、灵物，诸般好处都落入皇家手中。
官府，上贪权势，下谋银钱土地，子孙也要顾得，自己也要顾得，富贵也要顾得，最是贪心了。
佛道修行倒是若是收敛些，倒是用不着万千百姓的供奉，但是一方面是自己成仙成佛以及来世的谋划，一方面也要护持天下安稳，保得百姓生灵大多数安稳，不至于因着天下生灵被鬼物害了太多，这世间沦落为权衡鬼魅之地，不能修行，不能积攒功德。
散修，也在性命，功德，还有修为之间徘徊。
旁门左道，倒是没有正统佛道修行的计较和眼界。
那些只顾眼前的，便是一个劲儿谋划银钱，贪图富贵荣华，儿女子孙；目光长远些的，还晓得多做些善事，准备来世也有个富贵。
只是庸庸碌碌的百姓，最是艰难。
每日劳作，求得便是丰衣足食，儿孙满堂，至于其他的，便是盼着自家儿孙可以科举，拜入官场，光耀门楣，余下的种种苦痛事情，咬咬牙忍过了，最多便是恨自己命数不佳，好人没好报之类的。
世间生灵，各自心思，不一而足。
只是，这乱糟糟的各种心思，会不会生出乱糟糟的事情来，如皇帝受不得佛道各种盘剥却不出力，灭佛灭道，百姓被朝廷和皇室盘剥太狠，造反，又或者世间怨恨太过浓郁，寻常魂魄不能解脱，造成世间怨恨鬼物越来越多？
胡八姑倒是不担心这点，只是生怕自己看上的小道士被劫数牵扯进去，不得解脱。
天下众生，与胡八姑而言，无足轻重。
佛道修行与鬼物的争斗，与狐族而言，也是旁枝末节。
毕竟有四个妖境修为的鬼狐坐镇，等闲几个凶境鬼物还是不敢冒犯的，再不济，十几个凶境鬼物出手，胡八姑等人也能从容退走，千福山那地方虽然灵气充盈，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但在性命之忧面前，还是可以舍去的。
最要紧的是，如今胡大姑在闭关，看样子，甚是有可能破境成为灵境妖物。
到时候，这天下除了那些从仙神退走时候便藏匿起来护持自家道统传承的大道观大佛寺以外，至少那鬼族是没这个本事再威胁到千福山一群狐狸的。
天下虽大，自家皆可去得。
按照官人所言，这就是那啥，进可攻退可守。
二人各自心思飘动，一个欢喜，一个担忧，又向着四面八方缥缈飞去，过了不知多久，方有清缘敲门而入，让二人从静室里边退出来，还有还有衣食事情。
……
此后，足足两三月时间，都是安稳日子。
有无尘子监督，清缘清法努力修行，遇着吸纳灵气时候的疑惑地方，便直接来寻了老师师娘二人解惑，两个小徒弟虽对于以往懒散的日子颇为怀念，可惜畏于师道尊严，不得不跟着每日早起晚睡，认认真真修行。
胡八姑也改了昔日懒散模样，跟着吞吐朝霞灵光，太阴精华，看样子是这次回去千福山跟那些鬼物好生生斗了一场，虽不胜不败，但对于一直骄傲的千福山几个狐狸，都是个打击——那些鬼物虽还是忌惮千福山，但若是真个到了时机，该下手还是会下手的。
无尘子也不得不沉下心来参悟符箓经文，提升心境，顺带慢慢积攒功德。
扶风散人破境时候，被心魔阻挠，破境失败，数十年辛苦付诸东流，实在是可怜，自己虽然年轻，也得吸取这教训。
除魔卫道是要做的，超度亡魂也是要做的，但不能留下太多因果，更是不能生出惭愧遗憾诸般心思，成了心结，等日后破境时候化作心魔阻碍道途。
扶风散人七八十年的修行，都没能避开，自己定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破境艰难。
无论是散修道人，还是佛道大派传承，虽然功法不缺，护道手段不缺，更是有老师在前头指点，但是心境事情，可就难说了。
老师虽手段了得，能够保得弟子修行半点疑惑都没有，但那功德还是要弟子自己获取的，外头世界还是要去闯一闯的，人情世故世间百态总得见识一下，不然心境永远是七八岁稚子孩童，还谈什么破境？！
不亲眼看一下世间，如何能够悟得佛陀慈悲，道家无为？
但看了世间，感受了凡俗对于那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的佛家苦难之后，能不能将这些化作柴薪，助益自身佛法道蕴增进，那可就难说了。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酒是断肠的毒药，色是惹祸的根苗。财是下山的猛虎，气是杀人的钢刀。酒色财气四道墙，人人都在里边藏。只要你能跳过去，不是神仙也寿长。
但，那是圣人，不是凡人。
有这般见识了，自然也不是凡人了。
凡人大多一生都在这里边执着徘徊，哪怕临死时候，也是贪念儿孙身后，偶有一瞬的清醒淡漠，也瞬间被红尘杂气给压下了。
但说回来，若非是有那红尘杂气，时间五行阴阳，功德罪孽，生机死气也不能搅和变化，早已经湮灭了。
中间无尘子又跟着子真道人一起混了几次法会，也是一群巴蜀地方的修行，聚在有一块儿论道说法，其中还交换了些许灵物，都是难得一见的，无尘子将自己的上等灵符拿出来，换了几套被香火供奉了不少时日，沾染了些许法力的道袍拂尘等物，算是给四个徒弟凑齐了一套行头。
等到九月秋意降临之后，被果香农香的风一吹，整个院子都开始显出肃杀秋意，草木化黄了，无尘子有了闲暇，带了四个徒弟在院子里面，燃起凝神香，齐齐诵读静心神咒，不想已经真正放开凡俗牵挂的师侄真儿又急吼吼跳过来。
年纪与无尘子差不了多少岁，但无尘子已经是个稳重老师了，但真儿还是风风火火的跳脱性子，遇事还是沉不下心来，被子真道人说了好几次了，依旧我行我素，半点沉着模样似乎也看不出来。
倒是两个小徒弟对这位师兄甚是亲近，因为这位师兄三五不时便要跑来带着两个小徒弟，跟如儿一道，在百江郡里边疯跑，倒是生出许多孩童的欢喜热闹。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热闹的，都是新鲜东西。
无尘子自己个儿都避不开，徒弟们自然也舍不得。
胡八姑也舍不得。
好在如今无尘子是个有钱人了，每个月百把两银子的花销，还真算不得什么。
无尘子感叹过了，瞪了一眼两个立即起身的小徒弟，不疾不徐将那《静心神咒》念诵完，然后吩咐道：“都几个月了，还是急急躁躁的，你看看你们师兄师姐，一个符道手段已经不俗了，一个也只差了那么一点便能够入道了。”
“你们二人到了今日都还沉着冷静不下来！”
“再如此跳脱，信不信为师将你们二人关禁闭！”
两个徒弟上次私自闯入胡八姑的静室，将正在参悟玄武阵基的胡八姑给吓了一跳的时候，无尘子特意将一个厢房腾了一间出来作为静室，然后将这两个小徒弟先后各自关在里面好生吓唬了一番。
从此两个徒弟对无尘子敬畏害怕不已，生怕自己的老师发火。
无尘子用静室惩罚，将两个弟子镇压住了，这才跟着真儿一道向碧霞观而去。
大半年以前的灾劫，似乎已经从百江郡消去了，如今百江郡依旧是整个巴蜀地方最为奢华的地方，过年时候那些流浪汉该走的都走了，倒是之前已在百江郡谋生的流浪汉都还在那个位置欢喜：少了一群外来人，自己这些人能得到的施舍多了不少。
二人入了碧霞观，绕过前院，穿入竹林，寻得子真道人院子，然后在如儿的指引下入了静室。
碧霞道人正端坐上首，手中茶水飘香，热气腾腾，但目光悠远，越过了入门而来的无尘子，透过依旧翠绿又带了点暗紫颜色的竹林缝隙，看向不知何处了。
子真道人正皱眉，手上一封书信，还有点点墨迹透出来，看来是那书写信函的草纸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