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胡八姑瞥了一眼无尘子,也不急。
当事人是无尘子和那鬼物。
自己么,是个搭手的,顺带报仇而已。
不将鬼蜮毁了,自己那点心绪,不能安稳。
那鬼物十分享受听了万千被拘在鬼蜮之中小鬼的叩拜,然后吞了几口鬼气凝的茶水,稍稍恢复了几缕法力,将茶水杯子放在黑漆漆的悬空石桌上,这才道:“当鬼久了,都忘了当年还是道人时候的味道了。”
“茶也是煞气,水也是怨气,讲道也是折磨生灵炼化怨气的法门。”
“好不容易出去转转,佛门金光璀璨的地方去不得,道门八卦笼罩的地方去不得,皇宫奢豪地方也去不得,甚至动作稍稍大了些,那些个老和尚老道士都要防备老祖我,生怕我将看得顺眼的城池化作鬼蜮,实在是讨厌。”
无尘子默默炼化元神法力,又分心道:“落子无悔!”
那鬼物斜睨了一言无尘子,这才道:“说的倒是简单!”
“可老祖我从来不是棋手,而是棋盘上黑白争斗的棋子,不能动弹。”
无尘子好奇了:“莫非,这方世界,还有修为更高的存在,真正的仙,真正的魔?”
胡八姑插话道:“道友,看来你还不曾醒悟,不过没事,等姐姐我待会儿将那老家伙拿下了,你便可以明悟自身了。”
无尘子歪了歪脑袋:“与我还有干系?”
那边鬼物摇了摇脑袋,安稳了被胡八姑抽得生疼的元神,又道:“老祖我已经等了百多年了,还是不敢去幽冥,但想要找个肉身,恢复从前道人的身份,占据了百余个破境之人的肉身,人仙的也有,地仙的也有,人罗汉的也有,地罗汉的也有。”
“可惜,都不成。”
“将魂魄吞了,那肉身也要枯萎;将魂魄镇压了,那肉身也要枯萎。”
“老祖我占了肉身,也不过是三五天,便要衰败了。”
“但,还是当个人好,老祖我也想当个人,重新入道门,重新在世间行走,而不是在七星域那昏暗地方无边无际熬下去。然后,老祖我遇到了那个刘家老鬼,就是当年坏了这方世界的姓刘的老家伙。”
“那老家伙一直说,能够容纳老祖我的肉身还没现世,用不着心急。”
“等六年前,刘家老家伙说肉身已经出现了,让老祖我多吸纳些精血,在夺舍的时候也用得上。”
那胡八姑出声了:“这样,你就看上我千福山了?”
对面鬼物尴尬笑笑:“这不是,你们妖族修炼肉身的,精血精纯,魂魄也弱,正好被老祖我吞了,先镇压着,等夺舍时候,也能用得着。”
无尘子听得迷迷糊糊:“千福山上下,都是鬼魂之身,哪来的精血?”
那鬼物愈发尴尬了:“不是说千福山上下,全都夺舍了,重新修行了?”
额。
此处,十分尴尬。
千福山也就胡八姑一个,嗯还有个下山了的九姑,也就这两个都有肉身,其他三个鬼身的狐妖,一直老老实实在千福山修行,以至于这鬼物误解了,又或者是被刻意误导了:千福山要破境的那个狐狸精,精血精纯,也有肉身。
难怪了。
胡九姑虽有些本事,却不可能招来数百个鬼物,布下周天星斗大阵。
以阵克阵。
不能自己一个人尴尬,无尘子忙出声道:“千福山破境那个,也是鬼身。”
胡八姑冷笑道:“大姑破境失败,倒是成就了姐姐我,这因果不小,还有个事情,我还有两个姐妹,也被你们给害了!”
那鬼物迷糊了:“怎么,你还要为了妖境修为的小狐狸,与老祖我打生打死?”
真境修为的妖,与煞境修为的鬼,还有天仙境界的道士,是这方世界修为最高的了,若是争斗起来,无论是接引天上星光,还是抽取地下阴气,都轻轻松松可以将方圆百里地方化作绝地,只剩下煞气怨气罪孽的鬼蜮。
不知多少百姓要在这一波争斗里面身死,魂飞魄散。
鬼物不在乎这坏了天地的因果,毕竟与鬼物而言,罪孽越多越好。
妖也可以不在乎,到了真境修为,胡八姑已经可以轻松破境而去了,最多是破境时候会因着一身罪孽不得不受了一点雷火灾劫而已。
但无尘子是道士,罪孽太多,因果太杂,到了仙界,会被那些仙人当作魔道修行谴责一番,可要受罪不小。
嗯,只是责怪还好,就怕被顺手给“除魔卫道”了,那才是真的冤屈。
胡八姑冷冷瞪了一眼那鬼物,不做言语。
无尘子也正好趁机多吸纳几口灵气,恢复法力,安稳元神,顺带斟酌后面事。
故而拖延时间,于其,并无害处。
无尘子轻轻道:“生死事大,非你我三人可以化解了,还需要那个刘家老祖出来,再定下如何解决。”
那鬼物也乐得吞吐鬼气,弥补元神法力。
方才欲要坏了无尘子破境的机缘,出力不少,可惜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一个轻松事情,居然横生变故,一只老狐狸跳出来阻挠,让自己功败垂成,实在是可恼,尤其是那小道士破境成功,越过地仙境界,一举成了与自己相当的天仙仙人。
这就很难受了。
莫名其妙招惹了个生死仇敌,今日必然要趁着其还没稳定境界,将那小道士收拾了,不然日后自己在鬼蜮未必能够得了安稳。
整日被个天仙境界的小道士追杀,想想便不寒而栗。
至于那狐狸精,冷冰冰的,说了仇恨事情,但含含糊糊,最多就是其两个多年相处的姐妹被害了而已,到时候让刘家老家伙舍了点功德出来,这怨恨便可以平了。
刘家老家伙,自己,联手,收拾一个小道士,再不济也要将这小道士逼得退走他界,日后安稳无忧了。
至于拖延,无所谓了。
周围百丈都是鬼蜮,纵然五月初五的太阳真火,也不足以破开自己的鬼蜮。
今日还是七月鬼节,天下鬼气弥漫,于自己更是天时相助。
这天上,三个高人三分天下,静待刘家老祖。
那鬼蜮,已经生出变化了。
鬼蜮外头,数百年积攒下来的一点鬼气,全数都没了。
天朗气清。
满地黑腐颜色,约莫是数百年来第一次见着月光星光,似乎在舒坦气息,又似乎在吞吐月华星光,偶尔被那急急忙忙吞下的灵机给噎着了,打了一个饱嗝,便是一阵鬼气冲天而起,搅得周围乱石翻滚,地脉震荡,只是天上星光太过浓郁,日鬼气飞出百八十丈,直接被星光化去。
星光月芒普照天下。
鬼蜮地方,高低起伏,山脉流转,依旧漆黑。
高高低低的残垣断壁,全数漆黑一片,当年那些百姓的屋宅田地,在鬼气的浸染下,居然能够熬过百年时光,依稀看得出当年的模样,只是其中忙碌的百姓没了痕迹,那屋瓦房舍也都是鬼气森森,遥遥一眼看上去,便要被那漆黑颜色给吞了。
草木也是黑的,被鬼气凝了形状。
河水也是黑的,还在哗哗流淌,只是其中早不是清清溪水,而是鬼气,已经可以轻轻捧起来的鬼气。
山间田地,也是黑的,其中飘荡的,丝丝缕缕都是煞气,嫣红颜色。
黑红颜色交相辉映,银辉洒下,只让这一方天地生出怪异的美感,如传说中的幽冥地狱一般,若是有书生士子路过,灵感迸发,也能留下一副《人间地狱图》,流传出去,也是个画师美名。
可惜,鬼蜮之外,隔了十余里,才有十几个道士和尚。
这些人没心思看人间美景,心思全在远处还有冲天鬼气的鬼城之中,又默默祷告,让那北斗大阵速速将漫天鬼气全数化去。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此时鬼城之外的鬼蜮已经被收拾了,但是鬼城还在支撑,天上鬼云依旧,看来是负隅顽抗,自己等人正好毕其功于一役,将整个鬼蜮全数收拾了,从此坐享太平人间,用不着再担心越来越多的鬼物。
此事,合该自己得了功德。
而在二十余里之外,保得整个北斗大阵运转顺畅的法坛上,刘家的刘高湛刘德昼也越来越高兴。
刘德昼法眼运转,将鬼蜮的情形摸得七七八八,晓得里头已经有万千鬼物被炼化了,又默默掐算了许久,计较自家能够分得的功德,估摸已经足够了,最后道:“差不多了,老祖已经出关了,只被旁的事情耽搁了,不能前来。”
“无事,正好将鬼物一股脑拿下,给老祖多送上些功德!”
再远处,无数兵将看着天上星辰,又一脸凝重看着已经黯淡下来的皇家龙气。
龙气支撑不住了。
自己是不是要动手了?
且再等等,必须要等得刘家拿到了延寿灵物,不然圣上怪罪下来,自己这些人定然是要担责的。
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生出了变化。
那黄袍加身的吴王看着眼前的三王爷,连手也用不着拱了,直接呵斥道:“诸位大人,在后宫里面躺着的那个皇帝胡作非为,导致天象异变,日夜颠倒,北斗星辰盖过日光月华,如今本王代天行罚,扫平祸乱之源,事后,诸位皆是为天下百姓的大功之人。”
“当然,诸位也要为朕抚平天下!”
“至于皇帝么,便是这老三害了的!”
一群文官板着脸,一点心思也不敢透露。
武将,却是愤愤不平、
那挡在前头的三王爷皮笑肉不笑:“吴王,圣上乃是天子,无有大错,至于今日乱象,未必是天子缘故,反而是吴王你祸乱百姓,天欲谴之。”
“还请吴王老实退去,静等陛下恢复身体,事后我等定然联名上奏,求陛下饶恕吴王罪过!”
那吴王原本是想要个名正言顺。
直接宰了皇帝,但朝廷这一群人都不认可,自然算不上名正言顺了。
只要这些人下拜了,自己所为,虽有些小非议,但皇位是没问题了。
不是还有老三可以担当罪名么?
可惜,那平日都是畏畏缩缩的老三,居然还敢反驳。
情急智生,那吴王猛然想到一个法子,自己吩咐手下,后者面上迟疑的目光一闪而过,然后看了一眼身旁威风凛凛的王爷,心中各种斟酌,最后一咬牙,还是带了一队兵将下去,而这动作,吓得对面一群文臣武将退后两步。
三王爷也有些忐忑。
今日事情,他也是晓得的。
刘家左国师在谋划南边事情之前,已经告知了自己说天上会生出些异象,可惜其含含糊糊,让自己和满朝官员都以为最多是天上生出异状云朵,又或者月食之类的。
但没想到是这般异象。
且不是短时间。
足足一个半时辰了。
日夜颠倒,星辰压过日光月华,可不是什么吉兆,至少开国以来,自己等人就不曾听闻过这般异事,倒是对面那吴王,看来不是准备了一日两日了,甚至是已经晓得了自己等人的布局,不然也不至于正好在这时辰造反。
时机恰得太好了。
三王爷沉吟片刻,出声道:“吴王,你我皆是兄弟,与圣上同出一脉,何必如此?”
“再者,以吴王今日行径,纵然一时得逞,天下不能认可,皇家龙气不认可,吴王也不能安稳。”
“还是早早退去吧,等圣上身体恢复了,本王再求情,吴王也不会受到大的责罚!”
那边吴王憋不住了,看了一眼身后一个老道士,后者意会,跳了出来,对三王爷拱拱手:“王爷,贫道已经得了开国时候的高人传法,说今日龙气动荡,我家王爷只要得了皇位,事后龙气定然认可的。”
“至于王爷所言,我家王爷不是为了皇位,而是……”
那吴王斟酌许久,带了些无奈目光:“左国师已经说了,只要朕取得皇位,敕封其老祖,其老祖传下法门,代为祭告天地,定然能够助本王传承血脉!”
三王爷哑然。
一群文武大成目光呆滞。
原来,为了这么个缘故?
就为了所谓的血脉传承?
那吴王不以为耻,反而带了几分低沉:“本王十一岁娶了王妃,到如今四十五岁了,女儿倒是生了几个,但是儿子却一个都没生下来,反而是老三,你膝下儿孙满堂,倒是用不着烦,反而发愁以后世子位置!”
“诸位大人,也都有好几个子嗣。”
“诸位大人,又如何晓得朕的苦痛?!”
三王爷也难受了。
没有儿孙也发愁,但嫡子太多了也是个麻烦事。
不对,当前不该是这个事情。
三王爷忙转了思绪,问道:“吴王,你那事情,我们满朝上下,无人不知,便是京城上下,也一清二楚。”
吴王脸都黑了。
自己绝嗣的事情,满京城都晓得了?
那还得了?
暗地里笑话自己的不是一个两个了?
不行!
这皇位必须拿到手,然后让国师出手,给自己续上血脉,不然自己纵然立即身死,也不能安息!
所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这吴王,所求愈久,执念愈深。
三十年求而不得,已经成了心魔了,除非化解,不能解脱。
那三王爷背后有两道凝神符丢出去,一直在身旁的内侍小心接了,一边盯着对面的吴王和道士,一边小心翼翼挪到武将那位置,有三王爷心腹也看见了,默默念叨,却不明白这人拿了灵符是做何事?
一道符,可以收拾对面的吴王?
这心思,在文臣武将里面升起,对面躬身侍立在吴王身边的地仙真人也看见了,法眼闪烁,在那灵符上看了看,见不得杀伐神通,旋即收了心思,继续留神吴王身边动作,顺带天上动静。
差不多了。
南边的无穷龙气已经被耗费了不少,此时天上的星斗已经在消退了。
若是再消退下去,这京城龙气恢复,自己等人可不好下手了。
那道士在吴王耳边嘀咕一阵,后者深深看了一眼三王爷等人,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无奈道:“动手!”
声音不大,但是杀气凛然。
三王爷也被吓得,忍不住退后两步,立即有已经将凝神符送出去一道的内侍一步跃出,在众人惊悚希冀目光中上前,扶住了三王爷。
余下一道,却贴在了那内侍自己身上。
“啊!”
外头,一声惨叫传过来!
谁动手了?
为何动手了?
皇宫侍卫出手了?
吴王那手下内讧了?
……
千百种猜测生出,却不想外头隆隆雷声发作,天上星光立即闪烁,整个京城也天摇地动,便是这皇宫,也摇摇欲坠,一时,惊呼声,咒骂声,叫嚣声,碎裂声音,齐齐响动,万千齐声发作,火光,月光,血光跳跃。
乌烟瘴气,万般混乱。
那吴王显然晓得自己的安排成功了,立即高声道:“皇帝已经授首,诸位爱卿……”
“啊!”
“护驾,护驾,护驾!”
整个大殿内一时凝滞,待看得一点寒芒飞出,有那道人跳出,身上金光闪烁,挡在吴王身前,又有一声极为细微的“叮”,却是一柄长矛飞出,正好落在那护身金光身上,被后者挡了下去!
有三王爷身旁的内侍,灵符灵光发作,猛然撺起一个心思,不假思索,立即躬身拜道:“拜请王爷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