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被两个带了朱紫色贵妇纠缠住的张子云,见了无尘子,忙勉强躲开,已经寻到了无尘子跟前,好奇道:“道友在山上可还顺利?”
无尘子托了其代为寻找小寻子,这才应道:“道友也知山上情况?”
三人漫步而行,稍稍避开身后拥嚷的人群后,张子云这才堆了一脸笑,应道:“山上有邪物作祟,不然我们那阵法不会开启的。”
“方才师兄也派弟子下来让我们几个将香客都拦住,还有那个逃出去的鬼物,贫道也都见着了。”
“那道友也不上去帮帮忙?你师兄方才险些被那邪物打个半死!”
“这不还没打死么,再说了,我那师兄定然是顾忌重重,不敢真的出手,免得伤及无辜。”
无尘子可没敢说,自己乃是亲眼见着了张子风被鬼物吸取阳气那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居然还是小心翼翼,没敢施展太过凶厉的神通手段的,此刻听了张子云点评,应道:“贵师兄确实小心,比贫道要稳妥多了。”
“师兄性子一向如此。至于说几个邪物便能在我太乙观作祟,也是诸位前辈都不方便出手。”
“不过我那师兄,最多也就是些许皮外伤,不碍事的。”
无尘子从头到尾打量了张子云一眼,颇有深意道:“道友虽然晓得你师兄的为人,不过却不晓得那鬼物的凶厉,对你师兄所受伤损了解不足。”
“道友能比贫道还了解师兄的修为手段?”
无尘子想了一下方才事情,坦然应道:“却是贫道多心了。”
在配殿顶上,张子风师兄弟二人定然还是有手段没有拿出来的,只是心有忌惮,只能示弱于那邪物,待得香客下山得七七八八了,这才以雷霆手段,将太乙观内外犁庭扫穴过一遍,也不怕那些邪物乘势作乱暴起伤人了。
张子风虽然看来虚弱,未必不是示人以弱。
再者,先是在道观中被鬼物一顿吸取精气血气,张子风不过是打坐片刻,又吞了两粒丹药,就能将那逃走的魔物轻松拿下。
如此疗伤的手段,至少无尘子是办不到的。
思及此,无尘子暗暗叹气:这些传承门派,确实有非凡之处。
张子云没能得到什么消息,原本打算回去,不过转身看了身后那些还在吵吵嚷嚷要上山的香客,悄悄拂去冷汗,心有余悸道:“贫道倒是乐意在山上与那邪物拼杀,也好过在山下应付这些妇孺。”
“道友不知道这些贵妇人,有多难缠。”
“一个二个的见着山上的那阵法,便以为是祖师显灵了,非要上山去祷告一番,贫道也不敢将真相告知,着实是抵挡不住。”
胡八姑立时拉长了脸,冷冰冰道:“如何,我们这些妇孺碍了真人的眼了?”
张子云看不透胡八姑修为,忙温和下来,微笑应道:“非是妇孺碍眼,而是心有所执的妇孺,实在难以应付。”
“若那些夫人都有前辈的修为,晚辈定然扫榻相迎。”
胡八姑不屑了:“你这心思,与那些乌泱泱的香客,又有哪般区别?”
张子云一时愣住了。
无尘子心有所感,感慨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于小见大,于人见我,也是道啊。”
张子云还待要搭话,那小寻子已经赶了马车上来,远远便招呼了无尘子二人。
无尘子与张子云施礼道别,定了过些时日一起论道,便弃下了乱糟糟的太乙观,起身回曾家庄去了。
路上,便是隔了五六里地,无尘子依旧能够见得那冲天的阵法金光。有不少马车正急吼吼往那太乙观赶去,险些将三丈宽的路又堵上了,无尘子拉开帘子,粗略数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拉了常常一串,也亏得这时辰还早,许多听闻消息的还不曾赶来,再者小寻子驾车技术也不差,急急从那窄窄缝隙中挤了过去。
再过个把时辰,这通往太乙观的小道,怕又要堵上了。
胡八姑也拉开了窗帘,也盯着太乙观方向,好奇道:“如何,小官人可是舍不得那太乙观?”
无尘子放下帘子,回道:“听了方才八姑所言,贫道这才想起来,八姑乃是阵法高人,当不受这太乙观阵法压制吧?”
胡八姑遥遥看了一眼那金光灿灿的阵法,摇头道:“若说破去这阵法,姐姐倒是办得到,只是难免得罪了这么个庞然大物,得不偿失。”
“至于在这阵法中来去自如,姐姐还办不到。”
“传承多年的道门正宗,收拢的宝物不知有多少,藏匿的高人不知何几,阵法手段远非你我能够妄自猜测的。小官人,你莫要以为那阵法看来简单,其中玄虚深奥之处,姐姐一时半会还是参悟不透的。”
“八姑可莫要自谦了。”
“小官人修行阵法还是浅薄了。再说了,还不知道那太乙观下边镇压了多少魔道高人,若是姐姐就此将那阵法破去了,放出那些肆无忌惮之辈,日后定然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恼,虽然姐姐也不怕。”
无尘子已经接话道:“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
胡八姑点点头,又恢复了慵懒模样,半倚靠在马车璧上。
无尘子看了娇羞诱人的胡八姑,试探着问道:“八姑,如今你已经是地仙了吧?”
胡八姑眉毛扬了扬,依旧半眯着眼睛,反问:“怎么,小官人还想要再进一步?”
无尘子也知道自己打听他们这般隐秘事情不妥,斟酌片刻,应道:“只是看太乙观几位道友都对八姑尊重有加,生了好奇心思。”
胡八姑翻了个身,坦率应道:“转生前姐姐可是实实在在的妖,也就是你们的地仙,便是做了鬼也是凶境的鬼物,倒是转生为人后,元神耗去不少,法力要重新积攒,姐姐距离地仙境界始终还差了一步。”
无尘子看了傲然的胡八姑,一时倒找不到言语了。
若说无尘子不羡慕,胡八姑人、妖、鬼三者都有地仙修为,无论在哪般地方,都是坐镇宗门的老祖宗,且还不是靠着朝廷敕封成就的,地位超然,不受约束,但说羡慕,自己内外兼修,无有心魔之虞,年纪轻轻已经成就人仙,便是地仙境界也有一线希望。
日后,自己未必便比胡八姑差了。
只是自己修道时日尚短,需得慢慢积攒法力,提升境界,不可能一蹴而就,今日人仙,明日便是地仙了。
如今自己需要做的是多积攒功德,也多交往些道友,互为印证,一道前行,至于旁的银钱姻缘事情,前者是个要紧的,不能断绝,却不可以耽搁太多心思,后者能不沾染便不要沾染,因果不小,但若是遇着对的人,对于成仙得道,也是有用的。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在面对成仙得道的引诱,无尘子还是能压下诸般心思的。
三人路上寻了吃食,又听了城里坊间关于太乙观神仙降临的乱糟糟传言,又摇摇晃晃回了曾家坊。
曾家依旧忙忙碌碌,一堆一堆的丫环仆从在诸多院子间来回穿梭,又有那管家婆子忙忙碌碌地指挥上下收拾着曾家内外事情,又有许多武人护院巡游各处院子,戒备地盯着往来之人,又少见有两个道袍之人,与无尘子二人稽首施礼,复消失于院门之外了。
小寻子憋了一路的兴奋,终究在恭敬送了无尘子二人离开后,立即发作了,急急忙忙便去寻了好友一阵唠叨,将今日太乙观事情来来回回说了几遍,十分兴奋,几乎就差信誓旦旦直言自己见着真仙了。
无尘子二人回了院子,正准备回房打坐修行时,小丫环来报,说供奉真人弘光道人来访。
莫名其妙。
胡八姑今日施展元神,出力不少,也累了,与无尘子道了一句“姐姐还要回去修行,你慢慢招呼那老道士吧”,便躲回隔壁客房修行了,无尘子本欲修行,但想着毕竟是熟人,不能压着不理会,便让丫环去请弘光道人了。
上次分别时,弘光道人自言可以做个东家招待自己,想来不会食言吧?!
弘光道人依旧是枯瘦老头模样,比上次在曾家庄离别时候还要瘦弱几分,面上风霜颜色愈发明显了些,一小撮胡子稀稀拉拉,身上气息不稳,三五不时有杂了阴气的法力散落而出,在无尘子看来,其明显是招惹了凶厉鬼物,被伤了修为。
这模样,与自己在鹿扬镇附近那个驿站差不多,不过自己终究年轻些,法力也凝练,花费了几日时间将那伤势恢复了。
弘光道人这样,却难说了。
弘光道人身边还跟着个矮小婆子,也是干瘦模样,四尺身材,褐色皱纹深浅不一挂在脸上,身着碧色祥云大褂,修剪的颇为得体,又有暗色八卦绣在前后,一眼还能分别出是个修行高人。
其周身法力凝练,偶有一丝法力流出,看来其修为,倒是比自己还要高出几分,。
二人身边还有条青色小蛇,尺寸长短,蜿蜒而行,蛇信子突出,颇有灵性地上下打量无尘子。
弘光道人也知晓无尘子不识的身边人,先施礼,介绍了。
旁边那人乃是其内人,柳姑婆。
三人相互见礼罢,又有小丫环战战兢兢地上了茶水,无尘子见其对柳姑婆身边的的青蛇避讳万分,便示意其可以避开了。
小丫环一脸感激退下了。
弘光道人今日所来,不是个好事,也有些芥蒂外人在场,将内里事情泄露了,借着喝茶拖延至小丫环退走,这才清了清嗓子,出声道:“按说道友第一次来京城,我算的半个地主,该迎接一下道友的。”
“只是主家的人手颇缺,我不得不跟着远行了一道,倒是失礼了。”
“不若这两日贫道做东,寻个上佳酒楼招待一下道友?!”
无尘子看对方言语并无欢喜味道,心中怪异,故作不介意,摆手道:“本来贫道也没想过会前来京城,只是曾老爷诚心邀请,我们关系也不浅,便跟着一道来了京城。”
“这些日子,贫道也多是在这闭关修行,少有出门时候。”
“如今正是参悟的好机会。”
“这京城地方,贫道陌生的紧,说不得过些日子,贫道还要叨扰道友代为指路。”
看弘光道人还要言语,无尘子立即又道:“都是给曾家老爷做事的,靠着一点月俸过活,还要寻太乙观这些地方购置丹药法宝,想来道友跟贫道一般,手上都算不得宽裕,这做东接待事情,就免了吧。”
弘光道人捋了捋胡子,笑道:“此是真话,贫道二人修行,都得丹药相助,平日出行符箓不可少,确实艰难,比不得那些门派弟子有师长操持。”
“家里边还有孩子,也要修行,炼气补药耗费了不少。”
“不过既然那欢宴事情可免,道友这次可要在京城多住上几月,贫道也好介绍几个熟识的道友,论说修行。”
无尘子立即高兴了:“甚合贫道心意。”
弘光道人一直僵着的脸,也多了些高兴:“道友符道修为高深,贫道自愧不如。上次时候,贫道一直都想向道友请教,可惜京城这事情多,来不及。如今已经是年下时节,想来道友也不会急急忙忙回去,倒是正好论说道法解说修行。”
无尘子那论道心思立即起来了:“正是这般道理。”
“我等散修修行艰难,比不得那太乙门大悲寺落日谷这般名门大派的底蕴深厚,也仅能相互论道印证,同道修行了。”
二人又东拉西扯,说了些不着边的事情。
弘光道人一直含含糊糊,却不真的说道。
柳姑婆也笑而不语。
有些诡异。
无尘子如此,自然起了疑心,不相信自己一个寻常人仙,可以让弘光道人夫妻俩一回到曾家坊便赶来拜访,只为了说些乱糟糟的无关事情,不过这老道弯弯绕绕打马虎眼,自己也只能跟着兜圈子:“道友看来对于散修一道,深有感触。平道也是一般感受:吾辈散修,道途艰难。”
“修行功法要诀,丹药法宝,弟子传承,无一不操心。”
“今日才去了人家太乙观看了一下,福地洞天,灵气充盈,还有数位地仙真人教授。”
“可怜,你我这般江湖散人,若非几个扶风道友无我大师倾力提点相助,寻不得前辈高人的机缘,也只能在人仙境界之外徘徊。”
弘光道人一脸感同身受的欢喜模样应道:“京城地方的修行可不少,便是我曾家供奉便有二三十位,道友何不屈身拜访?”
“曾家老人都忙忙碌碌的,贫道也不好打搅,静极思动,只能赶去赫赫威名的太乙观拜会,便是想请教一下前辈高人。嗯,中途还遇着太乙观阵法出了岔子,有不少邪物从阵法中逃了出来……”眼看弘光道人夫妻都起了兴趣,无尘子又大约说了一下太乙观的混乱模样,二人也听得啧啧有声。
便是弘光道人这般修行几十年的高人,听了那太乙观几个道人被邪物按在地上爆锤,面上也挂了笑意,口中叹气,却啧啧有声。
反倒是其身旁的柳姑婆,不时安抚一下盘在桌子上的青蛇,对这些闲闻趣事,反应平平。
不过其进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虽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内外,还对无尘子颇有几分好奇的模样,偶尔看了弘光道人轻轻微笑,但一直都未曾发话,看来有些怪异。
弘光道人发觉不该在无尘子这位一面之交面前幸灾乐祸,忙压下笑意,道:“那邪物手段也不差,蛊惑人心很有一套。”
“太乙观轻易便化解了,足见其传承久远,家底殷实。”
“曾家底蕴虽不差,几百年积攒,却不过是太乙观这般道观佛寺的九牛一毛,堪堪供养我等修行而已。”
“以贫道夫妇二人根骨,若是有名师引导,又有太乙观那般层出不穷的丹药辅助,何苦到了今日,也不过是在地仙门外徘徊。”
“可惜,可怜……”
听到最后那几句话,弘光道人夫妇都是羡慕不已,又映照自身,叹息连连。
无尘子对修行苦难已经有了长足了解,不过自己不过是个初初破境的人仙散人,还不足以在一个快要破境地仙的古稀年岁高人面前哀叹艰难,只是当做不知,一心细说太乙观事情,足足半个时辰,无尘子才将之诉说完毕,弘光道人也尽兴了,只是听闻无尘子并未趁机讨要一二宝贝,多少露出些惋惜神色。
虽然无尘子援手之恩比不得救命之恩,但以太乙观的大气,只要无尘子开口了,定然也有一两件精心温养的法宝,而不是简简单单两瓶丹药便打发了。
无尘子借了喝水的机会稍作喘息,片刻又道:“此时太乙观应该是封山了,约莫要个十来日将观内的阵法梳理一遍,将那些邪魔的阴气煞气清理一空,这才敢开放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