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小黑汪汪汪惨叫几声，也跳了出来。
看来这狗，也算是反应灵敏的，在太平村三清观那儿都安稳无忧，但在这杀气凛然的妖风鬼气中，也被无辜伤及了。
无尘子轻轻笑了。
外头那些鬼物的咒骂蛊惑声音也停下了。
这些鬼物也不是傻子，有灵智，有法力，骂了一盏茶多功夫，见不得三只狐狸精的反应，自觉无趣，索性停下了，倒是五行灵光外头，飘荡的血煞鬼物越来越多，都躲在无尘子位置以外，死死盯着阵法里头。
阵法很强横。
上下数十丈，都有薄薄的一层灵光，整个千福山都寻不得破绽，其中颜色流淌，灵气涌动，在无尘子法眼之下，将千福山内外，分作两般世界。
其外，黑乎乎一团，煞气翻滚，鬼气蒸腾，鬼影飘荡，各种玄妙鬼文游趟，偶有丝缕生机阳气，被那鬼气一个笼罩，便是一点火光生出，生机阳气没了，那鬼气却浓郁了几分，多了几缕灵动味道，还没游走，又被一旁的一个鬼影子，张开三尺大小的血盆大口，一股脑吞了下去。
嗝！
那鬼物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继续游荡。
这才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千福山外头那翠绿原野，由原本的艳阳高照，足以将寻常人烤灼成肉干的炽热，化作仅剩下最后一丝残阳的傍晚模样，其中那荆棘，草木，游鱼，溪水，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那日光没了。
那生机，也黯淡了，间或有那受不得鬼气压着，奔腾出来的勃勃生机，也不过是飘荡出三五尺，就被那游荡鬼气鬼文给炼化了，又化作鬼物的滋补灵机，让那鬼物能够稍稍弥补些阳气。
一丝一缕，也有用处。
亏得这千福山周围已经没了凡人，不然这些鬼物这一趟，可是赚大了。
无尘子叹气，这好生生的福地，过了这一劫，怕是要化作鬼魅滋生之地了，又猛然想起来，当年千福山可是当下了一群凶境鬼物追杀佛道，但听闻胡八姑等人说，前些年，这山脚位置还有百姓生活，只是这些人见了千福山被天雷轰击，生怕被连累，急不可耐搬走了。
这般算来，开国时候，千福山下应该也有百姓的。
这些人，当时又是如何熬过鬼物肆虐的？
须知，寻常百姓可是没有法力的，遇着入道境界的小鬼，也未必能够熬得过去，而妖物与鬼物争斗，周围三五十丈都是暴虐法力，那百姓莫说在其中了，只是稍稍沾染两丝，也要脱下两层皮。
好奇之下，无尘子忍不住便问道：“八姑，当年你们与鬼物争斗时候，莫非将这周围都给护下来了？”
三只狐狸精的打闹依旧没停下来。
砂石横飞。
咚咚咚咚！
嘻嘻哈哈。
鬼气汹涌。
妖气飞溅。
还有黑色的爪子被丢了出来，三五尺之外，散去，乃是一团凝练的鬼气，又被那涌动的五行阵法给炼化了，还原为阴阳灵气，在千福山内流淌。
又见得狐狸尾巴噗嗤一声，破开那笼罩的鬼气妖气，落了出来，也是鬼气涌动，周围旋转的灵气却自发绕开了这鬼气。
这便是法力了，有鬼狐的元神气息，周围阵法自然不会化去。
无尘子问的声音不小，可惜三只狐狸精心思不在这，且那呼呼风声，嘻嘻哈哈声音，还有落石声音，印诀咒文声音，轻松将无尘子的问话给挡下了。
无尘子又问了好几声，三只狐狸精终于听见了，有胡八姑挣扎回应：“哎呀，二娘……”
“当年啊……”
“三姑，你过分了！”
“我千福山周围百里……”
“二娘，你弄疼我了！”
“三姑，你抓错人了，八姑才该……”
“百里，都是狐族，还有些小妖小怪，哪有你们人族……”
“二娘，分明是三姑移情别恋了，你对付干啥！”
“哎呀，失误失误！”
“我不管，我也得挠回来……”
“后来我们姐妹与那鬼物争斗之后，鬼物回去了，东边的百姓活不下来，又晓得我千福山可以跟那鬼物斗得不相上下……”
“没用的，八姑，我没有肉身的……”
“你不是有元神么？”
“嘻嘻，那肉身的痒啊，疼啊，我们姐妹都感受不到的，嘿嘿嘿，八姑，你受死吧！”
“……呀，二娘，你又挠错人了……”
“挠的就是你！”
“那些人晓得我们是狐狸精，但也不怕，就这么在外头安定了下来……”
“三姑，你不是说对付八姑么？！”
“不行，我要报复回来！”
“嘿嘿嘿……”
“我们姐妹么，平日都在山上待着，很少下去的，偶尔有些小狐狸下去，也有那些啥的，人老精，鬼老灵，一大把年纪白胡须白头发的老家伙分明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还找了借口将小屁孩带走了……”
“你们两个够了，我衣衫都被拉扯烂了！”
“活该，我们姐妹四个，就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对，对，你有个小官人给你买，我们姐妹连个纸做的那啥，都没有……”
“哼哼哼，谁让你们整天都在山上窝着……”
“如此这般，繁衍生息，走走留留，这山脚下这么多年，就百八十户人家，只有那些要死不活的才晓得我们山上都是狐狸，其他的，平日也见不着……”
“够了啊，这可是极好的玉石雕刻的，你们两个嫉妒我……”
“嚯嚯，这玉石也不过是寻常，无非就是你家小官人给你雕刻的呗？！”
“不是，不是，这可是小官人从哪个和尚庙要回来的，专门给我要的哦……”
“忒，你个叛逆的狐狸精，居然敢将和尚庙的东西拿回来，也不怕上头沾染了佛光佛法，毁了我们两个连肉身都没有的狐狸精！”
“嘿嘿嘿，谁让你们两个在山上熬着，熬了那么多年，也没设法寻来一具肉身呢？！”
“八姑，二娘是嫉妒你了！”
“对，对，二娘也不晓得是从哪学来的，得不到就毁掉！”
“……上次斗过了，东边那些鬼物晓得我千福山不好惹，也不敢来骚扰，这些百姓也就繁衍了百多年，可惜上次时候，天雷将我千福山全都毁了，数百年温养的灵机，灵物，灵材，灵药，一股脑都毁了！”
“诶诶，我这可是金钗，你们俩可不能动手！”
“对，啊，就是金钗啊！”
“八姑啊，你不晓得，满山狐狸对你这金钗可是嫉妒得很……”
“这金钗，拿来编个护身符，也不错的……”
“你们俩都是鬼狐，编什么护身符，还有我们狐狸精，哪来的护身符？！”
“你看，都怪你，让姐姐我神志混乱了！”
“对，都怪八姑你，让二娘神魂颠倒，对我都出手了！”
“小官人你可不晓得，当时漫天都是雷光，千福山撑了不过是几个呼吸，就没了。”
“我家那些灵境修为的小辈，联手布下了个周天星斗阵法，也不过是撑了片刻，阵法破了，山上灵机全毁了，那些小辈，也全都肉身崩散，最后一点魂魄，浑浑噩噩，温养不成，老老实实入了幽冥界，来生，也不是我狐族的了……”
“够了，三姑，八姑身上的法宝没了，首饰也坏了，总算是让姐姐我舒心了！”
“对，对，舒心了！”
“你们两个，我不过似乎稍稍炫耀了一下，你们俩的妒忌心就生出来了！”
“稍稍炫耀了些？”
“几天前你回来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你家小官人咋样，又是丹药的，又是法宝的，还有香火功德，身上的衣衫裙子，脚下的布履，头顶的簪子，偶尔还能欺负一下人族小女孩的徒弟……”
“莫说姐姐我了，就是那群小狐狸都想揍你了！”
“对，对，八姑你不晓得，我们两都看不顺眼很久了！”
……
三只狐狸是停手了，法力收回，鬼气消散，但嘴巴却没停下来，两个鬼狐对胡八姑好一阵抱怨，那胡八姑也是好一阵炫耀，也有抱怨，而一直在局外的无尘子，反而成了三只狐狸争斗的关键。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无尘子甚是无言，只能安静坐下，不敢搭话，生怕自己掺和进去，那三只狐狸精将矛头对着自己，自己辩解也不是，白白受了也不爽，索性抱着小黑，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目光在阵法鬼物和三只狐狸之间来回打转。
又是两盏茶的功夫，三只狐狸精也累了，终于歇了。
鬼气消散，妖气退去，灵气回归，可惜头顶日光没了，不然石头上又是个美好的样子。
怪异，但是美好。
怪异的是两只狐狸精，飘飘忽忽的，周身黑漆漆的，偶有灵光飘过，这边闯入，那边出去，似乎这两只狐狸精并不存在。
一团影子一般，飘渺，诡异。
而那个女子，衣衫凌乱，黑丝飘忽，好在两只鬼狐晓得几分人道顾忌，没敢让那白嫩漏出来几分，无尘子心头闪过也不知是遗憾，还是舒缓。
那三只狐狸精喘息片刻，又招了无尘子过去。
落地，石头上坑坑洼洼的，大小不一，有拳头大小的新鲜坑洞，其上还有点点黑气溢出，看来是两只鬼狐的手段，又有些斑痕，里外都是黑的，只在最深处，方见得几点鲜红颜色，看来是当年雷光没渗透进去。
无尘子在打量。
三只狐狸精也在打量。
胡八姑法力流淌，那变形了的簪子如精巧匠人在打造一般，几个扭曲，恢复原样，又飞了过来，悄悄插入也整理成束的青丝之中，那翠绿裙子也扭动两下，崩开的口子也有丝线窜动，完好如初。
只是那玉石的护身符，被鬼气沾染，崩碎成块块的石子，胡八姑虽手段高超，却也不能锤炼恢复。
可惜了。
这宝物可是大悲寺和尚日夜念经加持的，确实蕴含了不少佛光佛法，外头那些个入道境界的和尚道士稀罕的很，在凡俗贵人眼中，也是价值千金的，没想到三只狐狸精嬉闹一番，就遭劫了。
三只狐狸精看了无尘子可惜模样，各自表情不一。
那胡八姑乃是一脸心疼，责备一般看了两只鬼狐，叹息道：“你们俩，也不晓得这护身符，可是小官人辛辛苦苦绘制了上百道灵符，还费了好多口水，才自那吝啬又贪心的老和尚那儿换取来的。”
“哪个老和尚？”
“就是我移花接木换取肉身的时候，那施展术法的老和尚。”
两只鬼狐满是不屑看了一眼那躺在手里边的玉石碎屑，啧啧几声，不满道：“这玩意儿，也就那些个和尚道士弄出来唬人了。”
“莫说我们姐妹两个施展术法了，只是稍稍靠拢些，放出几缕鬼气，这玩意儿就撑不住了。”
“对，对。”
胡八姑心疼，又看了一眼无尘子：“你们两个整天在山上的老狐狸，哪晓得人间的欢喜，哪懂得夫妻情爱和乐趣诶？”
“你们不晓得，人间那些个书生，女子，若是有情人，轻松送了这么一块上等玉佩，起码要欢喜三五个月的……”
“我可是在山脚下看了许多书生，明面上唇红齿白的，整天也是君子道德啥的，私底下偷偷摸摸要不写了诗词悄悄递给旁的女子，要不便是买了这珠玉宝石送过去，还有好几个找了朱钗的，然后就在那……”
无尘子黑着脸：这狐狸精到底看了些什么东西？
生怕这狐狸精再将那龌龊事情细说下去，让两个姐姐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忙咳嗽两声，道：“八姑，这东西却是算不得啥，也就我没有炼制法器的手段，不然哪会被那和尚白白赚了数十道灵符。”
“亏大了，亏大了！”
胡八姑想无尘子每月都得给那些人绘制上等灵符，换了各种丹药，法器，说不上吃亏与赚了，但到底事情不少，至少，在胡八姑看来，实在是辛苦，耗费的手脚不少，忙忙碌碌，斤斤计较，真比不上潇洒打坐，舒坦安稳。
两只鬼狐也安安稳稳坐下，追问：“实话说来，在我等这等境界的人看来，等闲的符箓法器，用处不大，也就是日夜温养的，又或者是八姑前头那受了雷灾的肉身，倒是可以使出不少能耐。”
“妹夫修行也当如此。”
“法器不求多，只求精。”
“一两件便足够了，只要那法器可以与你心神相通，驭使如意，受了伤损也可以轻松温养恢复，便是上等法器了，至于那些杂乱的，又是采集日月精华，又是香火灵光，甚至需得精血法力温养的，切莫沾染。”
“日月精华还好，多费心些，无非是三五年，也能生出些神效。”
“香火灵光，不是个好东西，能少沾染些便少沾染些。”
“收了香火，哪日你庇护的凡俗受灾了，无辜身亡，这因果反噬，你未必能够遭受得住。”
“至于精血，更是稀少，切莫随意伤损了。”
……
约莫是胡八姑在两个鬼狐跟前说了无尘子不少好话，此时这两只鬼狐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修行上的诀窍，于积攒法力，突破境界没啥用，但可以减少吐纳炼化时候对肉身经脉的伤损，也有些修行见识，也算是难能可见了。
絮絮叨叨半日，那鬼物还是没动静。
外头那鬼蜮，鬼气也没见着多出几分来，那鬼物影子也没多几个来。
看样子，应该是僵持了。
无尘子听道许久，约莫时间快要到酉时左右了，胡八姑起身，拍拍裙子，整理了一下，然后打断三个论道的，道：“时间差不多了，小官人，与姐姐我到背后去，你们二人也分开，将这山上护持妥当。”
“阴阳轮转，看来今夜那鬼物就要动手了。”
无尘子正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说说自己修行的心得，若非这地头不对，真恨不得继续下去，此时被胡八姑给打断了，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晓得外头那鬼物不是好相与的，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破境的事情便将争端争斗往后拖延，只能收回心思，看向两只鬼狐。
那两只鬼狐也断了话语，看了一眼山上。
山上，大厅，依旧安安静静的。
小狐狸的影子都没见得。
昔日嬉闹的声音也没了。
山风也停下了。
倒是山头落下去的溪水，依旧哗哗哗，声音不小，也是山上山下唯一能够听得的一点声音了。
余下的，只是法眼里头的灵气涌动，顺逆流淌，阴阳顺转。
极为安静，比那荒野地方鬼物横行时候还要安静几分。
无尘子有疑惑，却不敢细问。
此时，那两只狐狸也掐了一下时辰，道：“今日不是个好日子，那鬼物胆子也大，真不怕我千福山引动阵法，将山上还残留的一抹雷光气息送出去，将这些只是入道境界的小鬼一股脑炼了？”
“罢了，罢了，我们身上罪孽不少，这些鬼物前来祸害，也是常理。”
感叹一番，两只鬼狐起身，也有丈多高，看了无尘子一眼，吩咐道：“妹夫，待会儿好生护持八姑，你那符箓手段，你那法器，莫要吝惜。”